黄土地立在傍晚的雨中,憨态可掬,水润精灵,如故意找淋的淘孩儿。细雨帘垂下无数透明筋丝绳,拎起大地像拎着一把湿漉漉的蒲扇,空灵而轻巧。巷子像一把墨石磨成的禅尺,笔直深远。我熟悉巷子是因为我在无数个晴天穿过巷子,去那头的山畔看土径飞尘,雪踪兔迹和苍山远梦。巷子一头挑着城郊,一头担着村野。如今,我第一次在雨中来到了巷子,看到它如此欢快地跳舞,扭着比杨柳更婀娜的腰肢,草叶拉着琴弦,夏树舞着旗帜,雨刚好到能淋湿头发放过衣袂之间。
天色已有些朦胧,水泥道晶莹净洁,已无人迹。两边农家院落在“打坐”,一排大门紧闭,如缀着的“花苞”。清晨时,这些“花苞”敞亮开放,烟火漫过巷子,谋生活的汉子像一只只工蜂已经出巢而去。
檐水从高处的棱瓦或者伸出墙的滴水管相继溅落,如错落分布的编钟,打在门座两边的凹槽里发出风铃般的清脆声响。居住在巷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是懂音乐的,院内当有某个女孩或者少妇正凝眸外望,“玲珑心,花事染,一点相思一缕怨;诵诗卷,云水禅,临窗听雨念君安。”梦已经久藏,只有在这样的雨天才淅淅沥沥。
草叶撩拨蛛网,弹出镢头铁锨的厚重和锅碗瓢盆的轻音。偶读一首诗《极其相似的孤独》中有一句:“你在你的城,叫作生活;我在我的城,也是。”如今夜,城里的雨淋湿了乡里的巷。
“醉听风雨拥蓑眠”有暇听雨的其实少之又少。
前行几步,一大片闲地从巷边跳跃出来,五六步远的地方停着一辆不知道是要卸货还是待发的外地牌照加长货车,驾驶室的汉子在专注看手机,这是我碰见的唯二之人。瞥了我一眼,继续看手机。我停住脚步,边打量边猜测这司机是如何找到郊区巷子里这么个空处的?驾驶室里司机的淡然让我审视的目光不由黯淡下来。司机确实习惯了听风听雨而不屑这雨,或许他们有更加灵敏的嗅觉找到合适的露宿地点。雨打在遮货帆布上,发出“噼噼啪啪”声音,倒是给司机的孤寂夜晚增添了别样的乐趣。“一棹春风一叶舟”,看来这个经验老到的“驱舟人”确实甘饴自如。
夜幕深了一层,空气已凝滞,巷子里似乎飘满了丁香花的味道,雨丝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巷子散发着诱人的黑色妩媚,树好安静,路好安静,空气静到让我听见了巷子的心跳。
一川烟草,满巷风絮。本来是因雨而起,竟然无限地忽略了雨声嘈杂。
路灯稀稀拉拉,无尽拉长我的影子,身影灰淡,比我缓慢悠然。雨滴已经在房顶上积攒了不少,似乎要冲下去挤破庄户的门楣,院子通向路槽的水眼洞里开始有了连线的“汩汩”水声,这是院落唯一对巷子的回馈。巷如此,我如此,有了无尽的承载才能使世间至今仍恒温如常,否则不敢想象。站在一叶草尖上吧,或一颗雨珠上,让心轻盈下来才配拥有这样风情雨夜。我内心的缱绻在雨中澎湃起来,想借着什么东西升腾起来写意一场更大的雨意。
作者:范天石,男,70后,正宁籍,教师,遍历初中高中,以数学为擅,兼材料。于书中寻黄金几十载不得而终见粗砺,遂掩息以文字叹,在各级杂志报刊发十来万字,见风见雨见山野而已。
文章摘自·庆阳融媒(2024-08-03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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