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贺中午收到一封挂号信,是碑林区博物馆寄来的。他没想到,博物馆的专家这么快就给回了信。当初,他将杨宝根家挖到的金蚕做了非常详尽的描述,包括长度、粗细、颜色、造型等,因为也具体不认识哪位老师,直接将咨询的事宜写清楚就那么寄给了碑林博物馆。博物馆的专家的确很重视,回复说,根据描述应该是一件历史文物。据他们所知,这种蚕形物件分鎏金和纯金铸造两种,古代多用作陪葬或者供奉、奖励等。但具体情形,他们还须见到实物方可做准确判定,希望最好能把东西带去博物馆进一步确认。随信还附了几张介绍古代金蚕的剪报。
方文贺有点兴奋,带着孩童般炫耀的心情拿着信去找吕蒙。车间里事无巨细,要操心的事太多,吕蒙暂时走不开。他草草将信看了一遍,跟方文贺约着周日了再去杨家一趟。
工人平常两班倒,周末都放了假。吕蒙跟工人不一样,没人跟他分两班,开业之初,他就得从早到晚地盯着,好不容易逮着周六,他美美睡了一天。周日一早不知道又私下鼓捣啥,直到中午才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方文贺面前。
方文贺上了车才意外地发现吕蒙这个从来不背包的人胸前竟然挂了一个挎包。
“搞什么鬼?”方文贺盯着他的挎包问。
“没搞什么呀!”吕蒙极力掩饰着他的慌乱。
“没搞什么就没搞什么,你慌什么呀!好好开车。”方文贺假装不在意。趁爬坡车速慢了些,他手一伸,一个黑虎掏心直接从吕蒙挎包里扯出一条红纱巾。
吕蒙急了,一脚将车刹在路边夺了红纱巾重新塞进挎包。
方文贺见吕蒙红着脸猴急的样子大笑:“你至于吗?不就是喜欢杨海玉吗?还生怕我知道!那我知道了不刚好能给你当媒人吗?真是的!”
见心事被看穿,吕蒙也不藏着了,不好意思地央求说:“方厂长,您大人大量,能不要笑话我不?能让我有点隐私不?”
“不。”方文贺绷着脸憋着笑,“你比我儿大不了几岁,我把你当自己人,你为啥还瞒着我?你今天带着东西去给人家,即使现在不让我看到,等会儿你偷偷给完说不定过两天我也就知道了,因为老杨肯定向我打听你的人品呀,收入呀,家庭呀……对吧?那你要我说你好,还是说你这小伙子不行啊?”
吕蒙听了方文贺的话,十分无奈。索性也不害臊了,将包里装的纱巾和一包蚕蛹、一包白糖拿了出来。
“还有啥?”方文贺假装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问。
“没了。”吕蒙小心翼翼地看着方文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今天也是想知道,人家心里有没有我……但这事我不说的原因,不是我非要瞒你,是我妈我爸不准我找农村的,一定要我找吃商品粮的,我本来不想说,又怕夜长梦多,你们再给她介绍别的人。我就喜欢杨海玉,挺朴实的女娃子。”
“你爸你妈不允许你找农村的你还招惹人家海玉?”方文贺不满地说,
“既然父母这个态度,你就得先说服他们。你不能招惹了人家姑娘,到时候又不成!”
吕蒙傻眼了。
“俗不可耐!”方文贺嫌弃地看了一眼他买的红纱巾,直接给他塞到后座上,叮嘱道,“纱巾先不送,白糖和蚕蛹这两样就当给你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的。下次记得带瓶好酒,再买些肉来。”
“不给海玉?”吕蒙问。
“不能给。”方文贺正色道。
“你听我说,我本来有个计划没告诉你-海玉是省上的三八红旗手,又是年养蚕量最多的专业户,所以我准备打报告给县上,为鼓励更多人兴桑养蚕,可以将这样的典型按一个标准招收进厂,当工人。这样呢,一来体现了我们厂在用人制度上的开明;二来,你喜欢的杨海玉,她将来就有机会进城了。但是,这个报告我还没递交上去。所以……我的意思是,等到县里批复了你再来表明心意,是不是更稳妥?”
方文贺一番耐心的解释让吕蒙听完竟感动得眼角酸涩。平常两个人哥们一样自在相处,但这一刻,方文贺给了吕蒙一个长辈最大的关怀和照顾。
“我听你的。”吕蒙将蚕蛹和白糖塞进挎包。
杨宝根一家正在吃午饭,见到两人高兴得很,非要给他们倒酒喝。
吕蒙本来还推辞着,杨海玉看了他一眼,直接拿酒杯倒满了递给他,他便也不推了,美滋滋地接下。
方文贺在旁边看得心领神会,知道吕蒙有戏,不禁也替他高兴。
再说到文物的事,方文贺将信的内容和剪报的内容一一念给杨宝根一家听,杨宝根简直难以置信。
“咱家祖坟冒青烟哪,竟真的挖到了宝贝。”杨宝根高兴地对儿女说。儿子杨海军一直不怎么说话,见父亲兴奋,忍不住泼凉水:“这宝贝又不算你的,什么祖坟冒青烟!”
“这宝贝不归我,那我们挖到也是一种光荣,对吧?”杨宝根不理会儿子。
“是啊!”方文贺笑着说,“虽然还没有定文物的级别,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文物,那你们一家是有功劳的。如果鉴定是一级文物,就相当于无价之宝,那你们家的功劳更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有功劳也没用,换不来钱也换不来粮!”杨海军不满地瞅了一眼父亲,阴阳怪气地说,“就我爸……哼,给他个无价之宝他都不会享受!现在,整个丝银堡怕都找不出他这么老实的了。人老实了一辈子吃亏,人家笑话,他还说那是福!”
吕蒙见海军说话不好听,瞅着海玉端菜的机会跟出来,问道:“你哥跟你爸吵架了?”
海玉点点头,笑道:“你咋看出来了?直河集镇上的金店老板前几天领来个外地人,说要出八千买我们家那个金蚕。我爸东西也给人看了,人家也出了价,可他最后犹犹豫豫还是不卖。我哥怪我爸到手的钱不赚,说烦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八千哪?那确实是一大笔钱。”吕蒙说。
“是呀!我爸想再盖两间蚕室,又想攒钱给我哥说媳妇,结果每年也存不下啥钱……”
“嗯,你别着急,我去劝劝你哥。”吕蒙安慰海玉道,“你爸其实是对的,不是自己的财物坚决不能要。至于别的,再努力呗,总会有的。”
吃完饭,方文贺和吕蒙要走,杨宝根拉着方文贺的手诚恳地说:“等我把这几天活忙完了我就去省城。再说,还得指望海军海玉再淘几天金,总得准备点路费才是!”
方文贺交代他别着急,迟一点去省城也没关系,关键是他要保管好这个宝贝,千万不能丢了。
方文贺往路口紧走了几步,故意让吕蒙和前来送行的海玉多说几句话。
“寒露了之后很快霜降,河里的水冰冷,你要再去淘金记得穿厚尼龙袜子,别把鞋弄湿了,容易着凉。”吕蒙叮嘱道。
海玉嗯了一声,不走了,站在一株桑树下捻着枝条默不作声。
“我们厂才开业,要忙一段时间。有时间我和方厂长还会来,那个……你要是赶集的话来缫丝厂找我,我带你进厂参观。”吕蒙继续说。
海玉一听,红了脸,说了声“我回去了”,丢下吕蒙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回院子。
吕蒙心里吃了蜜似的,等不见了海玉身影,才折身去追方文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