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小说】崾岘(文/郭晓琦 诵/强歌)10-5

文摘   2023-07-14 00:00   甘肃  

牛实诚差点和刘根子撞了个满怀,他急慌慌地出了院门,要去场院边的茅房撒尿,刚拐过墙头,就碰到给羊添过草料的刘根子。大雪封山,羊群暂时出不去,只好用秋天备下的干草应付。山里人,条件便利,家家户户都养羊,少则十几只,多则三五十只。放羊也不用怎么操心,农忙时羊群往山沟里一赶,人就在洼地里劳动,到黄昏时分,抬头朝沟岔里喝喊几声,吃饱喝足的羊群听到呼唤,自己就回来了。农闲时,可以把羊群赶远一点,找口好草,顺便刮一捆柴火回来。看看,产毛产肉产钱,都是捎带的事。

起来了,他实诚表叔。刘根子和牛实诚打招呼,他一直都这样,以自家孩子的身份称呼对方,比较客气。不像杏,一开口就兄弟长兄弟短的,觉得亲切许多。

你也起的早啊,掌柜的。

习惯了。刘根子搓着手,一呼一口白气。那啥,饭后了,我再去周边村里走走。活多的很,够你们干的。

嗯嗯,我也出去找找看。

他实诚表叔,你就不用跑了,今个先给我家做。刘根子咳嗽了下,补充说。都是卖剩下的羊毛,不怎么好,弹起来肯定费事。

牛实诚明白这是女人杏安排的。上前年,老麻和牛实诚一次就给他们家擀过八页新毡,炕上的旧毡也还厚实,应该不缺铺的。女人杏是怕牛实诚和康康一时没活做,干待着心里着急,不踏实。这也好,手艺人不白吃饭。年年叨扰东家,抽空给他家做点活,用不了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也算补偿补偿。

羊毛就架在牛实诚和康康睡的窑里。刘根子站在板凳上,用棍子把搁在窑架上的几袋子鼓鼓囊囊的羊毛捣下来,窑里顿时腾起一股尘土。牛实诚解开袋口,把那只干瘪的大手戳进袋子,细细摸索了一番,扯出一疙瘩里层的羊毛,在手里撕扯两下。说,稍微有一点潮气,掺些干黄土,拔拔油气,晾晾就可以弹了。

太阳照进了院子,亮堂堂暖融融的。牛实诚带着康康摊开羊毛,教康康分拣。康康忙了会,猛一抬头,发现崖背脑上站着个人。是哑女,她筒着双手,悄无声息的朝院子里看。发现被一双眼睛盯着,康康不自在起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那双翻拣羊毛的手都不听使唤了。好在活不多,很快就干完了。

弹毛摊子摆在牛实诚和康康睡的窑洞里。窑根处安放着一个半人高,直径足足有两米的藤条筐,内壁用细麦草泥抹得溜光,装满了小麦。上边还齐齐码着一绺蛇皮袋子,袋里装的是谷子、苦荞、胡麻等杂粮和油料。不说别的,就这些粮食,就足够让塬上的人羡慕的要死。牛实诚带着康康腾出窑洞中间部位,靠着窑壁支好案子,铺了席,挂了弓。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已经是午饭时分了。饭是烩菜泡馒头,刘根子做的。说是烩菜,其实就是一碗黄花菜干加洋芋疙瘩。那年月,没有反季节青菜,但汤里漂着油花子的洋芋疙瘩已经是非常的可口了,掺了粗面的馒头也不限量,可以往饱里吃,这对牛实诚和康康来说简直就是过节。吃饭就刘根子,牛实诚和康康三个人。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没看见杏。牛实诚试探着问刘根子,掌柜的咋样,好点了吗?

睡着呢。她说浑身疼,不想吃。

严重吗?要不要叫医生看看。

没事的,平时着凉了,喝一碗地椒水,热炕上捂着出出汗就过了。

牛实诚“哦”了声。


饭后,刘根子去羊圈里又添了一遍草料,然后打声招呼,就出去帮牛实诚找活了。看着刘根子背搭着手,一晃一晃弓腰远去的背影,牛实诚心里沉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一家好人,真是遇上了一家好人呐!这么多年没少接济他们。牛实诚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女人杏住的主窑走,没走几步,摇摇头又折了回来。

羊毛里的油脂拔得差不多了,牛实诚带着康康,将撒在羊毛团里的细干土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两三遍。可以弹毛了,牛实诚换上行头。“打铁的,做官的,不如一个擀毡的。”说是这么说,可谁了解擀毡人吃得苦咽得泪呢?三百六十行,擀毡匠差不多是最辛苦的。他们出门干活,一般多在冬闲的时候,正是数九寒天,要光着膀子弹毛,要打着赤脚洗毡,个中的酸甜苦辣可想而知。

牛实诚拨响了那张七尺有余的大弓,弓是桑木弓,弦是牛皮筋弦。嘣——嘣——嘣——弓弦有节奏地震颤起来,窑洞里顿时回响起或脆亮或低沉的曲调来,像是谁在幽幽怨怨地倾诉。同时腾起来的,还有呛鼻的尘土味和腥骚味。康康一串一串的打喷嚏,牛实诚让康康到院子里去,有事他会叫他进来的。康康不肯,他一直站在牛实诚旁边看,他知道自己是来学手艺的。看着看着,康康耳边又一次隐隐约约地响起了那天在山湾里听到的歌声。放羊人唱的什么内容,他不知道,但那声音时而悠扬高亢,时而沙哑粗犷。还有,那调子也特好听。康康感觉牛实诚用力拨动的不是一根牛筋弦,而是扯在千沟万壑间的丝丝缕缕的风……风吹来歌声,又吹远,久久回荡……

望塬一头冲进门的时候,牛实诚和康康已经变成了两个毛茸茸的人。太阳还高高的挂在西天,时间要比往天早很多。这小子,看来是放学后没怎么和那帮挂着鼻涕虫的同伴们玩耍逗留,一路狂奔回来的。望塬是心切找康康,也就昨晚见面不到两个时辰,他就黏上了康康。到底是孩子,玩兴大。

望塬一看见牛实诚和康康的样子,就咧着嘴嘎嘎嘎地笑,笑的停不下来。窑里空气粘稠,细碎的毛屑混合着灰尘到处飞扬。牛实诚和康康捂着口罩,他们的头发、眉毛、鼻脸和身上,挂着毛茸茸的尘埃,一溜烟的灰白,看上去像是两只站立起来的绵羊。望塬笑着笑着,就开始打喷嚏。康康示意望塬出去,窑里乌烟瘴气,太呛。望塬不肯,他往牛实诚跟前凑了凑。那一会,他被牛实诚弹羊毛的动作彻底迷惑了。小家伙、碎土匪,或者说碎怂,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一张粗笨而又夸张的大弓,挂在窑壁的木橛上,弓下面支上了一个宽展的案子。牛实诚就站在案子前面,一手执弓,另一只脱出棉袄袖子的手捏着溜光的木拨子,反反复复地在弓弦上使劲弹拨。弓弦震颤,发出沉闷的“嘣——嘣——”声,像是在演奏一曲低徊、幽怨而又悲伤的乐曲。羊毛疙瘩就在“嘣——嘣——”颤动的牛皮弓弦上一丝丝地化开,白得像一堆翻滚起来的云彩。



诵者强歌
情在心中,声无止境。诵读,是对生活的至深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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