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炒股票就像抢钞票一样。」
作者 | 丛文蕾
监制 | 张 娅
「由于新股不断上市，在本市的股民中引起很大反响，掀起又一轮炒股风潮。炒股队伍不断加大，各交易所门前人山人海。」
听着这番景象是否有点熟悉？其实它是来自1994年上映的电影《股疯》里的一个电视新闻播报片段，形容1992年上海兴起的炒股热潮。
图源：《股疯》
那是A股开启市场化之后的第一波大行情。尽管当时尚处市场发展初期，投资者认知有限，但受政策红利和交易规则放开等影响，1992年全年我国股票总成交金额247亿元，比1991年增长了近30倍，市价总值558.4亿元，增长了317.98倍。
1992年5月21日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上交所放开了仅有的15只上市股票的价格限制，实行t+0交易制度。由于没有涨停板限制，沪市当天涨了105%，随后连飚两日，创纪录地三天暴涨570％。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中国股市能令人一夜暴富。
《股疯》女主角阿莉是一名公交车售票员，由潘虹饰演。男主角则设定为会炒股的香港男人阿伦，香港演员刘青云出演。巧合地是，刘青云刚拍摄完同是讲股市风云变幻的《大时代》，剧中他饰演的方展博一角，同样是炒股好手。
而1992年上映的港剧《大时代》也不乏现实参照。比如，故事背景设定在1973年香港股市崩盘时期，那年由于全球经济衰退、石油危机等因素，香港股市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崩盘，许多投资者损失惨重；剧里关于房地产投机和泡沫的情节，大概率也是借鉴了20世纪80年代香港房地产过热，房价迅速上涨。电视剧没有拍到的是，这场泡沫最终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破裂，导致香港经济在一段时间内陷入衰退。
《股疯》开场没多久，就出现了排队炒股票的市民把上海万国证券交易所围得水泄不通，甚至都挤到马路上的画面。阿莉下班回家后向老公抱怨，「这几天股票交易所挤得要死，我们的车路过那里就像路过老虎口，现在怎么炒股票就像抢钞票一样。」此时电视新闻里也响起了文章开头那句。在设计院从事工程设计丈夫回道，「股票这玩意千万不能插手，弄得不好倾家荡产。」
图源：《股疯》
话音刚落，他们就被80岁邻居阿婆家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原来是阿婆的儿子和儿媳要拿父亲去世前留给母亲的2万块钱炒股，谁知阿婆早先买菜时听别人推荐，已经把钱投到股市了。儿子问她买的是谁家股票，老人一时答不上来。儿子吐槽，搞都没搞清楚，还炒什么股票。
中国大妈、中国奶奶入市的新闻这十几年来真是屡见不鲜了。2021年《光明网》还报道了A股最高龄股民、104岁散户奶奶是如何在不看K线图、也不听技术分析的情况下，用炒股赚来的钱买了空调、换了冰箱，还给自己支付了白内障手术费用的故事。
电影里出现的万国证券也是时代的折射。作为新中国第一个股份制证券公司，其经纪业务在1990年代初期一度占到市场交易份额的四成。但1995年，万国证券因在「327国债」等品种上的错误判断，出现了重大投资失误，亏损金额达数十亿。后在相关部门和单位多次协调下，与上海另一大券商申银证券合并为申银万国证券。到了2015年，在推动券商做大做强的整合风潮下，申银万国又吸收合并国内资本市场第一家上市证券公司——宏源证券成为现在的申万宏源证券，是中国证券行业当时规模最大的市场化并购案。
说回电影，掮客三宝鼓动刚来上海的阿伦也投身炒股。当时买股票需要有认购证，阿伦出钱让三宝雇人排队领认购证。家在万国证券对面的阿莉被三宝看中，接受三宝的提议，找20个人到证券交易所门前排队，每人给50块。阿莉不愧有做生意的头脑，她对邻居们说道，「你们每个人40块，我只收你们5块佣金，你们只是在夜里坐一坐就净赚35块。」
街坊邻里全线出动排队。路人看到后疑惑，认购证明天才上市，怎么今晚就排队。事实证明，阿莉他们是对的，第二天证券交易所一开门大家就一哄而上抢领认购证，阿莉更是被人群挤得脸贴玻璃、胳膊淤青。排队抢购认购证的场景同样在电视剧《繁花》里出现过。宝总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在蔡司令的帮助下，使其在股票认购的黄金时期成功入场，最终获得了巨额财富。
连夜排队认购证这件事历史上也有原型。1992年8月7日，深圳市人民银行、工商管理局、公安局、监察局发布了1992年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宣布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500万张；凭身份证认购，每一张身份证一张抽签表，每人一次最多买10张表；然后将在适当的时候，一次性抽出50万张有效中签表，中签率为百分之十；每张中签表可认购本次上市公司发行的股票1000股。
当年曾是排队大军之一、后在国信证券工作的黄海雁向《东方早报》回忆，早在那年7月底，消息灵通人士便已经暗中收集身份证，邮局的特快专递和包裹，多是从四面八方寄过来的一捆一捆的身份证。当年采访过这个情形的《深圳特区报》记者金涌也向《东方早报》表示，据说当时有一对姓唐的兄弟，以50元一天劳务费的代价，从乌鲁木齐一次性雇请1500名民工排队领取认购证。最后，他们的认购证很快被换成大量原始股，轰动一时。
不知道《股疯》编剧是否受此启发，阿莉得知排队领取的认购证帮阿伦大赚一笔后，向阿伦表示自己要向他学习炒股。股市大潮冲击下，人心躁动，在股票市场混得风生水起的阿莉很快成为了邻里间、单位里的红人（放到现在就是民间基金经理）。街坊邻居成立了「炒股委员会」，请阿莉拿着他们的钱炒股；阿莉的领导也是拿出私房钱让她帮忙炒股，要求不高，一年之内翻个两三倍就可以了。
赚钱后，阿莉和邻居们行头也变得华丽，有媒体采访阿莉是怎么在短期内成为股票大户的。阿莉下意识回答，「我不是什么股票大户，只是一个投机者，」后被提醒改为「投资者」。听到这句，屏幕前的观众和股民或许都会会心一笑。
成为大户后的阿莉
图源：《股疯》
但很快阿莉就尝到了股市无情。她买的股票几个小时内亏了50万，但听有人说下午这只股票会涨，阿莉打电话让阿伦拿钱补仓，阿伦则是让她全抛掉，及时止损。我们非常熟悉巴菲特那句话——在别人贪婪的时候恐惧，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贪婪——但事实却是，人们只会在恐慌的时候更恐慌，在贪婪的时候更贪婪。
阿莉受挫也是时代洪流下的必经之路。1992年，同样亢奋的深圳市民因不满各个销售站点的舞弊行为，成千上万没有购买到抽签表的投资者悲愤交加，导致了「8·10」风波。事态严重到深圳市政府当晚召开紧急会议平息民愤。这还催生了证监会的诞生。1992年10月，国务院设立国务院证券委和中国证监会。证监会成立之后，开始为中国证券市场订立法度。
受「8·10」影响，上证指数从1992年8月10日的964点暴跌到8月12日的781点，跌幅达19%，这在当时的上海股市实在罕见。
《股疯》中，看到狂泻不止的股市，邻里们相互埋怨，阿婆听到自己棺材本跌没了之后哭晕过去。此时人群中一位阿姨抱着阿莉的女儿玲玲喊着「玲玲发烧昏过去了」，也无法唤醒大家。最后和玲玲一同被抬进了救护车。救护车上，阿婆也不忘拆氧气面罩问阿莉，他们买的股票怎么样了。
图源：《股疯》
雪上加霜的是，阿莉老公出于男性自尊心，背地里拿着朋友的钱去炒股。赔光了之后，站在高楼上准备跳楼自杀。楼上有人因炒股赔的要跳楼，楼下有人因炒股赚钱在撒钱，导演用两个一悲一喜两个镜头揭示出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好在电影结局是圆满的。阿莉的老公被阿伦劝下，阿伦也没有听阿莉的话补仓，邻里们的本金还在。阿莉一家搬往新家的路上，途经南浦大桥遇到三宝。原来，三宝正跟着从巴西回来的「表叔」做起了房地产生意。三宝演员现场发挥的那句，「在我们上海做房地产买卖那是大有作为啊，这儿（浦东）真是黄金宝地啊。」宛如时代注脚，现在的我们已经知道，「股疯」之后，「房疯」要来了。
《股疯》虽然是30年前的电影，但里面的人与事似乎每天仍在对号入座，重复上演——梦想着暴富的普通人、挣钱上瘾的投机客、市场震荡而导致的进退失据……在股市这面风月宝鉴面前，人性贪婪和恐惧两大弱点暴露得淋漓尽致。
不过，电影没有冷漠自大地批判金钱罪恶，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欲望的另一面是催人奋进的动力。而且，影片把阿莉刻画成一位吃苦耐劳、泼辣有谋的女大户形象。片中几次提到阿莉炒股是为了让全家过上幸福生活；面对丈夫对自己醉心炒股不满而发火时，阿莉回击，「我一个女人在外边赚大钱辛辛苦苦，可你回来就和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电影名中的「疯」，说的既是「羊群效应」影响下，全市人民疯了一般的炒股热情；还有承受不了股市起伏，大悲大喜下失智的普通人。股市看似是多空双方资金实力和舆论的较量，实际上是股民与人性弱点的搏斗。
从影片上映到现在，三十年来，时代在变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仅A股市场就上演多次过山车名场面：
- 1999年沪深两市迎来井喷，但随着2000年美国科技泡沫的破灭，上证指数从2245点下挫到1341点，跌去了40%。
- 2007年初开始，股市又进入高潮，上证指数从2716点上窜至了6124点，涨幅高达225%。后受到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A股市场连续下挫，一周多时间下跌了19%，跌幅超过千点。
- 经历了七年低迷期的A股市场，终在2015年卷土重来。2015年4月初，上证指数半年翻番，从2000多点上涨到达到4000点。2015年6月15日证监会下场清理场外配资，A股市剧幅震荡，经历几轮惨烈下跌，多次千股跌停，指数屡次刷新历史单日（周）最大跌幅。7月8日，超过一半的上市公司停牌，券商濒临破产，基金面临巨大赎回压力，很多投资者积蓄弹指间灰飞烟灭。
或许就像电影片尾曲唱的那样，「如果你要玩这个游戏一定要想清楚，身份地位一切都会因此而改变。有时飞啊飞上天，也有时摔得一翻两瞪眼，就像大海浪潮，涨涨跌跌永不歇。算算计计快点趁势追，日日夜夜担心又憔悴，输输赢赢总在一念间，酸甜苦辣滋味随人去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