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经济行为从宏观上看和从微观上看,往往有天壤之别。
作者 | 崔鹏
监制 | 张娅
你有消费降级的感受吗?消费降级类型的卖惨正在成为一种主流叙事框架:
——我有个朋友,ta卖了宝马买了个46手的宝来;
——我有个朋友,原先都去意大利、瑞士度假的,现在改去廊坊、蓟县了;
……
这些人之所以喜欢讲消费降级,原因是大家猜测,可以博得在经济不那么繁荣、收入预期降低时人们的共情。而之所以用「我有个朋友」这种句式,主要是表明自己在经济数据不那么好看的阶段,还能坚持混得不错,是可以信任的。
在宏观上看,的确有数据与此相呼应。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四个超级城市6月的消费总额——深圳下降了2.5%,北京下降了6.3%,上海和广州则更惨,下降了10%。
粗浅的理解下,一个经济体的体量可以表示为三部分的和,消费、投资和出口。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消费+投资+贸易顺差=GDP。消费额降低当然不好,这说明我们的经济有衰退的可能。
当然,这是宏观上的说法。放到微观层面,你会发现问题并非那么简单。
在最近的一年里,我也经历了大幅度的消费降级。
这里包括,我在上海徐家汇从租房变成了买房;闺女原先一万一个月的幼儿园换成了3000一个月的;然后,还是闺女的,她的绘画班从一年22000换成了9000一年。光这三项,每年我家的消费额就下降了25万。即使刨除第一项——买房和租房之间的差距其实是个统计口径的诡计之外,换成更便宜的幼儿园以及绘画班也足以让我的家庭消费数字遭受重创。在让上海社消下降10%这件事上,我家的确没有拖后腿。
但请让我来展示下,这种消费降级是怎么出现的。首先是幼儿园。通过一年多的比较,两家最大的不同,只不过是1万多的那家因为号称双语,外国人面孔要多一些。而这一点对我闺女的生活和学习状态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外我听说,那几个外国脸也正是幼儿园成本的重心,他们的月薪比干同样活的中国脸要高一倍多。
更夸张的是那个绘画班。我们比较了收费差一倍以上的两家机构的服务素质,便宜的那个明显更好。贵的那家设立在一家Shoppingmall的3层,便宜的开在小区的自有物业部分——我们是在业主群的信息里才发现这个宝藏的。
总而言之,通过细致的观察和体味生活,我和媳妇发现自己原来以为对女儿的精致安排其实是做了一年多的冤大头。
城市中产阶层是什么人?他们就是没有资本家有钱,又不如无产阶级能忍的一帮人。每当新产品、新服务发生,他们都有兴趣去尝试,然后,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对产品和服务有了点了解,才会如梦初醒———整理自己消费行为,发现其实只要花一半的钱就能过上和原先一样的生活。每当有此发现,城市中产阶级们就要进行一次所谓的消费降级。如果大多数人的这种时刻同频共振,这种消费降级就会体现在宏观数据上。
日本社会学家三浦展曾经写过一本《第四消费时代》的书。那里就描述了一场发生在日本中产阶层消费整理的共振。
在昭和时代日本人的消费观,倾向于拥有更丰富时髦的产品,享受更新奇的服务;而平成以及之后的时代,人们则开始追求性价比、断舍离。
发生这种变化和经济总体的增速放缓肯定是有关系的———经济增速变慢,科技在商业端的新应用出现饱和状态,开创性的新产品和服务也减少,消费者降低消费频率,并在每次消费的性价比上下功夫。
如果你觉得上边这种说法有点玄虚,具体到某个产品上,iPhone的使用者们单部手机的平均使用时间越来越长就是个好的例子。iPhone的迭代频率是没有变化的,但随着手机功用创新在现有技术基础上的逐渐枯竭,使用者们手机迭代的速度大大放缓了。这造成了他们单部手机使用时间更长,性价比更高。
除此之外,冷静下来的中产阶级也会对科技和人性真正的需求做一次对齐。在经济繁荣时期,科技偶尔会跑到人性需求之外,而第二消费时代(三浦展的说法),狂热的人类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我也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记得大概十年前,我爸曾经跟我要生日礼物———一台立体电视。它可以让人在家就能欣赏到立体影像。这听起来不错,但,成本之高令人难以想象。首先,你要拥有一台立体电视和配套的立体电视眼镜;然后,还要能接收到播放立体电视节目的电视台信号,这需要电视节目的拍摄者也付出很高的成本。
那台立体电视以及辅助设备一共12000块,这是我给我爸买的最贵的礼物。而他老人家观看了一次刘亦菲版的《神雕侠侣》后吐了。这不是由于神仙姐姐很恶心,而是那种立体眼镜佩戴超过15分钟,使用者就要摘下来休息十分钟,做做眼保健操。当时我可给吓坏了,我以为老人家脑血管出了什么问题。
十多年过去了,立体电视仍然没出什么有效的迭代产品。很可能人类对立体影像本身就没什么强烈需求,图像只要清晰就足够好了。
立体电视你可能没关注过,折叠屏手机、磁悬浮列车、飞行汽车……大家都知道吧。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高成本、低效能、执行繁琐。人类摆脱这类消费对数据可能有不利影响,但肯定会让经济更加有效。
现在,很多地方政府为了经济数据看上去更令人振奋,进行了不少消费刺激的活动。总体来看,它们的效果并不特别理想。原因可能就是,管理者们更愿意通过消费场景建设刺激消费。而消费者在同一消费场景的支付意愿在逐渐降低。有时候,即使短期的消费数据有提高,也会挤占之后时间段的数据。总体看,得不偿失。
实际上,城市中产阶层的消费降级并不一定意味着消费的减少。在不做冤大头的前提下,他们愿意为满足自身更细节、更贴身的新服务付钱。前些时,我就看到过一家公司,他们的主要服务方向是帮助育龄爸爸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参与到自己孩子的培养过程中去的。
这很有趣也很有价值。只不过它很难通过政府的有型之手得以全面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