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丛文蕾
监制 | 张 娅
一记霸气的正拍直线落下，郑钦文斩获了巴黎奥运会网球女单金牌，创造了自己和中国网球的历史。而在几个小时前，孙颖莎获得自己奥运会乒乓球女单征程上的第二块银牌。
无论如何，两位00后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她们是新一代中国运动员的代表。本届奥运会伊始，中国00后运动员因为专业实力和鲜活的个性引发大家关注，甚至还延伸出「00后整顿奥运」的话题讨论。
郑钦文夺金刷新了中国网球女单的奥运历史，上一次是李娜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获得女单第四名；孙颖莎虽然无缘最快大满贯，但此前斩获的混双金牌帮中国乒乓球队收复了「失地」。
网球和乒乓球同为中国「三小球」，很多时候却像彼此的AB面——中国网球选手近二十年才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中国乒乓球在上个世纪就称霸世界；网球是高度职业化、商业化的运动，而乒乓球还是体制内培养方式，一直在往商业化方向努力；网球凭借时尚风潮成为年轻中产的城市运动，乒乓球在中国普及率排名靠前，但主要受众是中老年和小孩。
两项运动因为两个女孩，通过奥运会碰撞出更多火花。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同样都是00后，郑钦文和孙颖莎赛场上的形象却天壤之别。
「Fire（火）」是郑钦文10岁那年，第一次去美国网球学校训练时，教练给她起的英文名，既在说她具有力量感与进攻性的球风，也在说她湖北小姑娘风风火火的性格。
她曾在法网与斯维亚特克拼杀时，在落后的第三盘突然撕掉腿上的绷带，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胜利；也在今年奥运会网球女单半决赛上，赢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波兰选手斯瓦泰克，激动地倒在菲利普夏迪埃球场的红场上，用身体和红土拥抱，庆祝难得的胜利。
郑钦文闯入巴黎奥运网球女单决赛时倒地庆祝
「网球带给你的喜怒哀乐都太强烈了。」郑钦文曾对《时尚芭莎》直言，赢球和输球之后的自己完全是两个状态。赢球的时候，她活力满满，永远期待新的一天；一旦输球，就会产生一种巨大的失落感，陷入不断的懊恼与自责。
凭借郑钦文直率火辣的个性和多次女王式的发言，「Qinwen」这个原本很难被外国人记住的名字发音，逐渐变成「Queen Wen」。2023年美网挺进八强后，郑钦文被问及对Queen Wen称呼的看法，她自信地表示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这可是Queen呀」！
与郑钦文的热烈不同，孙颖莎更像是海水。孙颖莎河北省教练杨广弟曾评价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打球沉稳，场上爱思考，看着像个小大人。当时她就有一个外号叫「老孙」。
孙颖莎的打法不像邓亚萍那般强势且具有压迫感，也没有张怡宁那种绵里藏针的防守和密不透风的反手。她是女子技术男性化的打法，就像海水外柔内刚。知名媒体人、原《第五频道》杂志主编杨旺形容孙颖莎勉强算是马龙和张继科的混合体，前者一直展示正手的舒展架构和步伐的流畅度，后者则依靠强劲的腿部力量、强硬的发球和对抗。
赛场之外，「小魔王」孙颖莎又变回了大家可爱的「莎莎」，波涛汹涌的海浪也回归成为风平浪静的大海。孙颖莎的主管教练邱贻可向《中国妇女报》称，有一次，他们在赶往东京奥运会赛场的路上遭遇堵车，许多运动员都开始焦虑，担心会迟到，孙颖莎却闭目养神，保持镇静，「她身上一般看不到紧张的影子。」
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着意外的相似和交集。
郑钦文和孙颖莎都是横空出世，之后在各自领域快速飞升。李娜之后，中国网球迷都在等待下一个奇迹，2002年出生的郑钦文成为了他们的希望。过去一年，郑钦文收获了2座WTA巡回赛冠军，并在美国网球公开赛上首次进入大满贯四分之一决赛，她的世界排名从2022赛季开始时的100名开外，年末时蹿升至第25位。今年，22岁的郑钦文在澳网上获得了个人首个大满贯亚军，排名攀升至世界第7，创下职业生涯新高。
22岁也是孙颖莎首次登上世界排名第一的年龄。但她一鸣惊人却更早——2017年，17岁的孙颖莎首次参加国际赛事就获得女单和女双两项冠军，从没有世界排名一跃成为世界排名第十。去年的南非德班世乒赛上，孙颖莎又捧起了吉·盖斯特杯，成为世乒赛历史上首位00后单打冠军。
孙颖莎东京奥运会对战伊藤美诚
提到孙颖莎的外号「小魔王」，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大魔王」张怡宁。张怡宁确实是孙颖莎的偶像，但她对小魔王的绰号并不满足，曾说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变身大魔王。而郑钦文从出道起就被不少人视作第二个李娜——两人同是湖北老乡，启蒙教练、经纪公司都曾是同一家。郑钦文也多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自己的成长路径就是朝着李娜的方向走的。
两人都在偶像的激励下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虽然，过程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孙颖莎之前的主管教练黄海诚突然辞职，使得她在2021年没有主管教练，只能看录像学习、训练，一个人坐车到各个地方比赛。郑钦文也在21岁那一年遭遇教练背弃——她的前教练费赛特在美网期间就与即将复出的日本网球选手大坂直美的经纪人进行接触，美网后单方面通知郑钦文解约。郑钦文曾表示，「我绝不会原谅他」。
有意思的是，火焰与海水也在相互靠拢。去年郑钦文接受《智族GQ》采访时提到，自己正在看美国心理学家埃尔伯特·埃利斯的畅销书《我的情绪为何总被他人左右》，自己想学习控制情绪、学习处理与团队之间的关系。孙颖莎赛场虽霸气严肃、私下里却幽默开朗。今年WTT（世界乒乓球职业大联盟）沙特阿拉伯大满贯赛后群访时，她模仿了自己比赛时的表情，做出夸张搞笑的动作，让现场笑声不断。
走出去，留下来
本届奥运会，中国网球混双项目也取得历史性突破，临时组队的张之臻/王欣瑜夺得混双银牌。中国网球运动员在奥运会上的优异表现，诚然有世界排名靠前的网球选手因为奥运会不算积分、没有奖金或是伤病而缺赛的原因，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新一代正在崛起。
巴黎奥运会网球混双颁奖仪式
2023年，中国大陆有10名球员参加了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单打正赛，创历史新高。在美国网球公开赛上，有7名球员进入正赛，并全部晋级第二轮。
网球是一项高度职业化的运动，现在中国网球运动员的培养模式不再是单一的省市运动队到国家队的发展模式，而是由家庭和俱乐部为主的多元化专业训练模式。这意味着运动员家庭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资金，尤其是郑钦文这一代的年轻网球运动员很早就与国际训练体系接轨。
郑钦文11岁那年，父亲带她参加了世界最大体育经纪公司IMG的开放日活动。她的母亲不想跑这一趟，父亲却认为这很重要，「她现在是中国这个年龄段最优秀的球员，我们必须看看她在国际上能走到哪里。」
大牌经纪公司拥有的资源和经验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从寻找和选择赞助商、谈判合同、管理并塑造球员品牌形象，到赛程规划、训练场地和保障，甚至为球员提供最好的专科医生，这对于一个刚刚准备踏入职业网球赛场的小女孩和她的家庭来说至关重要。最终IMG最终签下了郑钦文，14岁时，她独自到欧洲和美国学习。
张之臻的父亲在他10岁时就让他跟着上海网球队去澳大利亚训练三个月，回来后张之臻又到西班牙、美国、法国，跟着当地的俱乐部训练、比赛。张之臻的父亲对《懒熊体育》的一篇自述里提到，现在被大家知道的几个年轻的网球运动员，商竣程、吴易昺等人，都是在国外打出来的。这些孩子整天在国外打比赛，混在那个圈子里，自然就会融入进去。他们知道国外最先进的打法是什么，知道国际比赛对手的特点。
这也跟运动项目在国内的成熟度有关。相对于网球，中国乒乓球代表世界最高水平，也早就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人才培养机制。孙颖莎的家里之前没有从事专业体育运动的人。5岁那年，她因父母无暇照顾被送到少年宫学习乒乓球打发时间。就这样，展现出过人天赋的孙颖莎从河北省队一路打进国家队，走着和前辈一样的路。
值得玩味的是，郑钦文、张之臻、王欣瑜、商竣程都出身体育世家，其父母从事的多是足球、乒乓球、田径等传统运动员培养体制下的运动。与之类似的还有，跳水王子田亮的女儿田雨橙（森碟）是网球少女，中国乒协主席刘国梁的大女儿在今年的中巡高尔夫广东女子公开赛上获得亚军，现任中国国家乒乓球队男队主教练的王皓曾在微博上晒过自己3岁儿子打高尔夫的照片。
刘国梁在微博上分享大女儿打高尔夫的照片
上述选择部分源于孩子的天赋和自主选择，但很大程度可能在于，这是在中国相对竞争没那么激烈、更加职业化的运动项目。
刘国梁在接受《鲁豫有约》采访曾表示，在圈里有一个定律，就是（乒乓球）世界冠军的孩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能再拿世界冠军。王皓也曾公开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从事高尔夫运动，「跟自己斗，没人来干扰你。」
这也暗示了想要在中国传统优势项目出头并不容易。尽管本届奥运会乒乓球女单决赛前孙颖莎夺冠呼声颇高，但最终被队友陈梦以4-2击败就是最新的证明。90后的陈梦也因此成为继邓亚萍、张怡宁之后，乒乓球项目上第三个成功卫冕奥运女单冠军的人。
事实上，刘国梁2018年刚出任中国乒协主席时，就提出过乒乓球培养更加职业化的想法。比如，要在国家队内建立运动员和教练员的双向选择机制；还要成立运动员委员会，使运动员能够拥有自己的组织，对外能与国际接轨，对内能获得应有话语权，有足够的自我发展空间。
成熟期与实验期
网球、高尔夫这类项目高度的职业化和商业价值，背后是一套成熟的商业运作体系。这就意味着，球员一旦打出成绩，前景和「钱」景都有了。
在《福布斯》公布的2023年女运动员收入榜中，网球世界排名第一的斯瓦泰克名列榜首，谷爱凌位列第2位、郑钦文位列第15位。这份名单前20名里，网球选手占了12个，世界最赚钱的女子运动当属网球无疑了。
数据来源：《福布斯》公布的2023年女运动员收入榜
值得一提的是，网球是世界上所有运动中，最性别平等的体育项目，四大满贯的赛事奖金都做到了男女平等。一个直观对比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女性运动，2023年女足世界杯总奖金较去年提高了3倍，为1.52亿美元，但仍大大低于卡塔尔男足世界杯 4.4 亿美元的总奖金。
网球运动员比赛报酬丰厚，源于网球职业赛事早早就进入市场化运营。现场观赛的门票、食品饮料以及周边产品只是它们很小一部分钱，转播权、品牌赞助才是大头。
今年的法网成功吸引了多达67.5万名的现场观众，欧洲地区收视率也创造了八年来新高。赛后，转播公司WBD与法网签订了10年6.5亿美元（约合47亿人民币）的天价合同，涵盖美国地区电视及数字端全场次比赛，合同价值相较上一周期涨幅逾五倍，但对比温网、美网仍有较大上浮空间。
网球四大满贯的赞助商多以高端品牌为主，其中澳网的赞助方最多，官网显示其主要合作伙伴、联合伙伴和伙伴共有32家；美网与法网也有超过20家的赞助品牌。而像历来不允许在球场内部的背景板上出现任何广告的温网，也有IBM、拉夫劳伦、依云等17家官方合作伙伴。
这两年中国网球选手显露锋芒、Tenniscore在国内的兴起，都让网球运动本身及其相关有了更高关注度。今年温网看台上，邓超孙俪一家、赞达亚等明星的优雅穿搭就在国内社交媒体上引发热议。这何尝不是拉夫劳伦等「老钱风」品牌的另一种广告投放呢。
对比之下，乒乓球的商业化还有很远距离。《北京商报》报道，2015赛季，中国乒乓球俱乐部超级联赛最终拉来了1000万的赞助，远低于赛事3000万的运营成本。但这也好于2014年赛季没有赞助的 「裸奔」。到了2016赛季，乒超虽然找到了茅台、联通等4家赞助商，可没有总冠名赞助商，又一次裸奔了。
2019年，国际乒联成立了推动乒乓球发展的国际体育组织WTT。WTT官方显示，其全球合作伙伴一共有5家，有4家是中国企业，为水井坊、百岁山、红双喜、李宁，后两者同样也是中国乒协的合作伙伴。中国乒协剩下两个合作伙伴是中国邮政和从事移动电源、3C数码配件生产与销售的品胜。不过，一些品牌会选择与WTT下面某个赛事合作，像是长安汽车就签约成为2024WTT冠军赛重庆站的展示合作伙伴。
赞助商少且不稳定，使得乒乓球比赛在奖金设置上别说不及网球了，就连羽毛球也够不着。男乒运动员樊振东就曾在微博上表达对国羽运动员的羡慕。
樊振东对贾一凡vlog的评论，
还贴上了2023年世界羽坛最高奖金获得者前25名
此言不假。一个世界乒坛全年奖金最高的新加坡大满贯总奖金200万美元，男女单打冠军奖金各10万美元，双打项目冠军1.2万美元。在该项赛事拿到女单、混双、女双三冠的孙颖莎也只能拿到12.4万美元。而去年在杭州举行的世界羽联年终总决赛总奖金高达250万美元，单打冠军奖金就有20万美元。
为了提高赛事热度和品牌赞助意愿，乒乓球也在向网球、篮球这些商业化更成熟的项目学习，通过明星球员带动运动、赛事的关注度。里约奥运会后，国乒在一众IP在流量之地站稳了脚跟，拉来了一大波流量和粉丝。从「龙虎蟒」组合到孙颖莎/王楚钦组成的「莎头」，明星球员也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如何处理饭圈文化或许是这一过程中比迈向成熟商业化更棘手的问题。
更大的商业想象力
郑钦文和孙颖莎在本届奥运赛场的精彩表现，把中国网球和中国乒乓球带到了新高度，带动了更多人关注和参与到这两项运动来。对于她们个人来说，好成绩+高曝光度也意味着更大的商业价值。这对于其他运动员和运动项目本身更是一种正向激励。
英国著名体育赛事传媒公司《SportsPro》公布的一份2023年全球最具市场价值的50位运动员名单里，网球运动员有8人上榜，占据了16%的份额。郑钦文虽不在这份名单里，但她在2023年的收入也是有72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100万元），其中170万美元来自比赛奖金，550万美元来自赞助商。
与主要靠体制内培养的运动不同，体育总局网管中心2012年就取消了「中国职业网球选手必须按上缴8%的比赛奖金外加12%的商业受益」的规定，明确职业运动员可以掌握100%奖金和广告收入。
而像乒乓球等体制内培养项目，国家体育总局与各项目管理中心会从运动员商务代言、参加的商务活动里抽取分成。2006年，国家体育总局出台《关于对国家队运动员商业活动实行合同管理的通知》，运动员商业活动中的价值核心是无形资产，包括姓名、肖像、名誉和荣誉等，他们在广告收入所得原则上个人50%、教练员与其他有功人员15%、单项体育协会15%、运动员输送单位20%进行分配。
直到2020年，国家体育总局在官网上发布了废止部分规范性文件的通知，但运动员的代言依旧需要以国家、集体利益为重。
此外，网球运动员很早就进入职业化培养的特殊性，也让一些球员在少年时期就被品牌锁定。2015年，13岁的郑钦文就拿到了耐克的球衣赞助合同。截至目前，郑钦文的代言包括但不限于伊利、劳力士、威尔士、支付宝、佳得乐、麦当劳等涵盖了高端和大众化的国际知名品牌。
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郑钦文比赛服上同时印有耐克和支付宝两个logo。通常来说，耐克是不允许签约的网球运动员比赛服上还有其他赞助商标志的，郑钦文之前，耐克只为李娜与大坂直美开过先河。
郑钦文球服上印有耐克、支付宝两个品牌logo
孙颖莎目前的合作品牌包括可口可乐、伊利、万和电气、宝洁（及宝洁旗下汰渍）、圣象地板、PICO、亲相见等。其中，宝洁是在奥林匹克日的节点官宣。今年以来，孙颖莎已经新增了3个以上的商务代言。
细看下来，孙颖莎身兼的代言多是国民品牌，时尚、奢侈品牌较少。这里面诚然有运动项目调性、受众不同的因素，但此前马龙成为瑞士手表欧米茄名人大使、Prada品牌大使等经历，也给孙颖莎的未来留下想象空间。毕竟体育经济已经逐步渗透到时尚行业，运动员成为时尚品牌的新宠儿。
顶奢品牌与运动相结合的风已吹到了中国。除了Bottega Veneta、Dior等均与中国运动员展开合作之外，去年Prada宣布成为中国女足官方合作伙伴。可无论是赞助整支队伍还是赞助队伍里的单个运动员，都需要项目有高关注度以及项目的明星运动员有足够强的商业价值。
在粉丝和社交媒体的助推下，新一代年轻运动员的鲜活个性得到全方面展现，利于她们成为品牌关注、投资的对象。郑钦文、孙颖莎新一代的中国年轻运动员比前辈们在商业化方面也会有更大想象力。
截至发稿时，郑钦文微博有189.5万粉丝，过去七天新增27.4万；孙颖莎的微博有479.5万粉丝，过去七天新增121.8万。而粘性更大的个人超话粉丝数量上，郑钦文有85.7万「淘蜜宝」（郑钦文因某次采访说了句「tell me」，被网友称作淘米姐），孙颖莎也有256.8万「豆沙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