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首次投出选票的800万美国Z世代（95后及00后）中，已经出现了远超于老一辈的性别差异。
作者 | 郭仪
监制 | 张娅
10月底，好莱坞女星茱莉亚·罗伯茨官宣了一则广告：投票台前，妻子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瞒着共和党丈夫，投票给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哈里斯。NBC News点出，这支广告「突显了性别在今年大选中的核心作用」。
但妻子们没有获得最后的胜利。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凌晨，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宣布在2024年总统选举中获胜。
目前美国总统大选计票仍在进行。根据多家美国媒体最新公布的测算，特朗普收获了超半数的选举人票，预计将锁定胜局。
早在2012年，人民网就报道过一对美国夫妇——共和党的丈夫，民主党的妻子。这种夫妻或情侣搭配常在美国家庭出现，因为立场不合，还经常在大选的时候爆发家庭矛盾。
甚至，如果输入「共和党丈夫」关键词，会跳出来一系列「如何与共和党丈夫离婚」、「共和党丈夫离婚装饰/海报」等在国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广告和文章——这些信息至少到2024年10月21日还在继续更新。
《纽约时报》和福克斯新闻的调研都显示，30岁以下的年纪中，支持特朗普的男性比例远多于女性。就整体年龄段来看，路透社11月4日报道称，民意调查显示，哈里斯得到了更多女性选民的支持，而特朗普在男性选民中支持率领先。
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支持男人、女人支持女人的投票趋势已经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显现。
其中，今年首次投出选票的800万美国Z世代人群（95后及00后）里，已经出现了远超于老一辈的性别差异（gender gap）。哈佛青年民意调查（Harvard Youth Poll）的数据显示，30岁以下的年轻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
专家们普遍认为，同样的年龄层中，Z世代男性越来越保守，尽管他们曾经活跃在女性平权运动中，但由于经济下行和政治局势的动荡，「男性正在遭受女性的压迫」等思想开始在美国Z世代男性中蔓延，也就更会偏向宣扬「男性力量」的特朗普。与之相对的是，美国的Z世代女性越来越支持自由主义，她们支持哈里斯的原因大都和堕胎权等女性切实利益相关。
这群往年大选时不被过多关注、如今最多不过29岁的年轻人是特朗普和哈里斯想方设法要亲近的群体，也是追踪大选进程的美国媒体们的关注焦点之一。
他们可能是下一个共和党丈夫，她们可能是下一个民主党妻子。特朗普和哈里斯团队甚至有意地根据这种性别特色来打造人设，比如，特朗普合作一堆男网红吸男粉，哈里斯出现在女权网红的视频里吸女粉。
随着特朗普的当选，无论Z世代在少年时期经历的「美国梦」是否还能延续，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是，美国内部的分裂已经从性别开始。
男人支持男人，
女人支持女人
2020年，美国30岁以下的男性曾强烈反对特朗普入主白宫。4年过去，他们的态度完全逆转。
《纽约时报》报道，自2020年春季以来，认为自己是民主党人的年轻男性比例下降了7%，而认为自己是共和党人的年轻男性比例上升了7%——在短短4年里净变化了14个百分点。同一时期，年轻女性对共和党的支持率下降了2%。
出于对年轻男性转向支持特朗普的好奇，《纽约时报》记者Kellen Browning在调查了摇摆州的几十名年轻男性后，列举了如下主要原因：
- 他们对自己的经济地位感到焦虑；
- 他们喜欢特朗普不被传统规训的叛逆，想到什么说什么，偶尔说出一些冒犯别人的东西也不在意；
- 部分男性觉得自己依然是传统类型的自由主义者，可能会支持堕胎。虽然父母和朋友也是民主党人，但是，他们自己受够了民主党，不会再认同民主党的价值观；
- 部分男性支持特朗普，因为特朗普是男的，且看起来比哈里斯强壮很多。
Kellen Browning还发现，美国的年轻女孩尤其热衷于保护她们的堕胎权利，这关乎到她们会选谁当总统；但是，年轻男性却没有面临如此足够「左右政治倾向」的、关乎切身利益的现实问题。
其实，从特朗普和各种男网红的对谈来看，内容都是他在集会上讲的移民、战争等能显露出所谓「男子气概」的东西。这暗合了美国政治科学家Melissa Deckman在《The Politics of Gen Z（Z世代的政治）》中所论述的，「许多年轻男性钦佩特朗普的力量——或者他们眼中的力量。」
这在政治上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强硬的态度。
比如，和Youtube上有百万粉丝的00后网红Adin Ross对话时，特朗普的言论包括「我之前当总统的时候，美国没有发生战争」， 「反对移民和移民犯罪，世界上最卑鄙的监狱把囚犯释放到美国，我认为出生在另一个国家的人必须通过法律系统进入美国」，「马斯克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等等。而Adin也称呼特朗普为「Hero（英雄）」。
特朗普和Adin Ross
再比如，10月15日，特朗普出现在Youtube的「Bussin'With The Boys」访谈中。特朗普问「你喜欢Instagram吗」，男博主回答「喜欢」。紧接着，特朗普开始显摆他在X、Facebook和Ins上有很多粉丝。虽然博主没问，但特朗普又提起右耳被枪击，被扎克伯格夸很勇敢，再浅浅接下地气，表示自己当时只想离开那里。
哈里斯在女网红视频里说得更多的是堕胎等和女性健康强相关的东西。特朗普那种英雄叙事式的、带有一定「Protective（保护意味）」的用语，并不能让支持民主党哈里斯的女性选民买单。
当哈里斯做客Spotify上被女性收听最多的播客栏目「Call Her Daddy（叫她爸爸）」，主持人Alexandra Cooper问她，如何看待特朗普为了拉拢女性而说出「我会成为你们的保护者」时，哈里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直言，特朗普当总统的时候，他精挑细选了三名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就是为了让他们推翻「罗诉韦德案」。
哈里斯在「Call Her Daddy」
「罗诉韦德案」曾裁定孕妇选择堕胎的自由受到宪法隐私权的保护，同时推翻了当时联邦层面和州层面上的许多反堕胎法。哈里斯在上述播客中形容特朗普为「导致女性无法为自己的身体做主，还要因为堕胎而受到惩罚的人」。
接着，哈里斯在这期播客里谈起了使用卫生棉条、宫颈癌筛查、避孕等，并称「我应该是第一个去生殖健康诊所（reproductive health clinic)的在职副总统或总统」。
不过，和特朗普无法打动女性一样，哈里斯所说的这些内容也无法打动一个男性选民。至少从《卫报》的分析来看，堕胎不太可能让18岁至44岁的男性在2024年的选举中投票。
美国Z世代，最保守悲观的一代男性和最进步的一代女性
10月9日至13日期间，民主党战略组织Blueprint 2024曾调查了1348名美国男性登记选民，其中，有611名男性选民的年龄在18岁至29岁之间。
Blueprint 2024发现，相比年长的，年轻男性更有可能对国家和政治制度持悲观态度。
这611名年轻男性中，57%的人同意「几乎所有的政客都腐败，利用政治权力赚钱」的说法。调查还显示，对年轻男性而言，2024大选中最重要的五个问题是通货膨胀、就业、经济、腐败和犯罪。
在这五个问题上，年轻男性更信任特朗普——消极的情绪下，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战士，我会彻底消灭黑暗势力」的特朗普，会更吸引那些觉得传统的男子气概及其相关权利受到威胁的男性。
2014年，美国最保守的群体是55至65岁的男性。十年过去，如今，美国18至24岁的年轻男性却成为了美国最保守的群体。
与年轻男性保守消极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是，同年龄的美国女性更为「进步」。
据新闻网站Axios的2024最新数据，自2000年以来，认为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年轻女性与年轻男性的人数差距扩大了5倍。
这或许源于越来越多美国年轻女性开始进入职场，且一直渴望在政治中占据一定的地位。
在2019年12月，美国女性就业人口近10年来首次超越男性。这显示出，美国的劳动市场逐渐被女性占据大多数。一方面，这是因为类似教育行业等倾向于招聘女性的职位增多，而矿业、制造业等倾向于招聘男性的职位减少；另一方面，由于疫情等原因，越来越多企业开始接受线上办公，这让许多要在家照顾孩子的女性也能在家上班。
《卫报》称，早在拜登让位给哈里斯之前，美国年轻女性参与政治的表现就已经超过了男性。而且，无论年龄大小，女性的投票率长期以来都高于男性。美联社Vote Cast数据则显示，2020年的美国大选中，投出选票的女性选民占53％。
据《卫报》发布的男女意识形态趋势图来看，2000年左右，美国年轻男女的意识形态还算均衡，差距最大的是2020年及之后，也就是疫情封闭和全球经济都萎靡不振的后疫情时代 。
18至29岁男女意识形态分布图，
上为自由派，下为保守派，
紫色线条为女性，橙色线条为男性
图片来源：《卫报》
Z世代回不去的美国梦
9月份，芝加哥大学的「Gen Forward Survey（世代调研）」显示，美国年轻人将经济增长、收入不平等和贫困列为美国面临的最重要问题。
《纽约时报》发布的《特朗普兄弟般的私语可能会让民主党失去太多年轻人》一文中，讲述过一名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的年轻男孩「被绝望压得喘不过气」的故事。
读本科的同时，他还在酒吧兼职调酒师。在这个生活成本上升、工资停滞不前、普通人负担不起住房的国家，其他世代（比如80后70后等）最温和、最不值一提的野心和抱负，对他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
2022年罢工事件后，Z世代走上街头支持工会和劳工
图片来源：Teen Vogue
作者认为，这个年轻人的经历反映出美国Z世代对自己失去信心，也无法拥有一个可触达的奋斗目标。
这种世代的差距根源在于不稳定且下行的经济环境。Z世代又赶上了新冠疫情，更加剧了与社会的脱节。
在许多首次参加投票的Z世代的成长过程中，他们被隔离，并在网络上耗费至少数千小时。也因此，TikTok、Fabook、X等社媒逐渐成为他们获取政治新闻、表达立场的主要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Z世代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美国史上首位非洲裔总统奥巴马执政时期度过的。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社会思潮，这一阶段与后来的特朗普、拜登政府执政时期都形成了很大落差。
从左至右依次为奥巴马、特朗普、拜登
图片来源：Gallup News
2008年的新闻曾称，奥巴马的出现带来变革的希望。这位秉承自由主义理念的民主党人喊出的「Yes We Can（是的，我们可以）」的口号曾风靡一时。在奥巴马的两届任期，美国的失业率从其上台时的10.2%下降至5%。
部分美国人认为奥巴马实现了所有竞选时的承诺，部分美国人觉得奥巴马政绩平平，但都没否认过他拥有强烈的个人魅力。
2022年，对历史学家、政治学家和总统学者全面调研后，CBS News发布了美国历任总统的好坏排名（Presidents ranked from worst to best）。其中，特朗普是第43名，倒数第三；拜登是第19名；奥巴马是第十一名。
排在奥巴马前面的好总统前十名，是美国建国伊始到近现代赫赫有名的前辈们，比如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等，在任时间最晚的是1969年结束任期的约翰逊。后者任期内，国际局势风起云涌，越南战争局势逐步升级，美国民权运动风生水起，平权、公立教育、航天事业等美国现代社会的基石由他一手奠基。
也就是说，在这份总统排名中，前十名都是1970年代及之前在任，在21世纪的美国总统里，奥巴马名列第一。
经历正值壮年且幽默风趣的奥巴马后，Z世代迎来了性丑闻缠身的总统特朗普，然后是因为年龄而屡屡表现不佳的拜登，再是今年只能在已经78岁的特朗普和爱大笑的哈里斯之间，选出一个更合意的美国总统。
特朗普此次胜选，意味着他将成为美国130年来首位曾在连任中落选，又再次竞选成功的总统。
2019年，特朗普的总统任期仅剩一年的时候，BBC称，「历史学者们仍在苦苦搜寻，还没有找到类似于他的前任（总统）借以抵消自身缺点的那种优点、优秀的品质。」
肯尼迪一样有桃色绯闻，但他至少能言善辩；奥巴马缺乏战略耐心，但他至少形象良好还很励志。特朗普缺点一大堆，能相互抵消的优点却屈指可数。
据特朗普在竞选时的表现来看，移民会是首当其冲被管制的群体——尽管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群还处于劳动年龄，并占据了美国19%的劳动力；而且，美国的农业还无比依赖劳动力。
此外，特朗普会采取更为强硬的政治和经济手段。《财富》杂志称，若特朗普当选，其政策可能强化贸易战，全球经济或将迎来冲击。特朗普所推崇的高额关税、可预见的过度贸易保护和孤立主义，早已经在80多年前就被连任四届的民主党总统罗斯福亲手否决。历史的抉择在前，特朗普一意孤行。
Z世代青春记忆中皆有可能的美国梦，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