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fit到power。
作者 | 丛文蕾
监制 | 张 娅
「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有才网友对这届奥运会上的女运动员有了新赞誉。
能够获此形容的女运动员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母狮般的攻击性和力量感。像是郑钦文挥拍时展现出的立体三角肌、紧致的腿部线条。前段时间，伊利还因把郑钦文肌肉线条淡化引发网友对品牌审美观念老旧的吐槽。
近几年，越来越多女性跳出了白幼瘦的审美禁锢。一些有运动基础或是受到女性主义浪潮影响的女性更是拿回身体主权、立志把身体锻炼得更强，也就是打造「力量美」。
虽同样都是运动健身，力量美强调power而不是fit。前者的目标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壮，后者则是让自己的身材变得匀称、有线条感。更直观的表现就是，推崇力量美的女性不仅不介意拥有厚厚的斜方肌、水桶腰、大象腿这些与传统女性身材相反的特质，还引以为傲。
这些崇尚力量美的女性推动了力量举、CrossFit、拳击、斯巴达等需要力量、耐力的新兴小众运动和赛事的发展。相关运动的壮大也给传统运动市场的「她经济」带来新的变化。
认识自我
毛大壮喜欢在朋友圈秀身材——一副双开门冰箱般的肩膀、强壮的肱肌和粗壮的大腿。别看现在毛大壮以健硕的身材为傲，在练习力量举之前她还是一个为体重而苦恼的女生。
和大多数女生一样，毛大壮的健身之路始于减肥。2019年还在北京上大学的她，第一次踏上健身房里的跑步机，开启自己的有氧减肥。据她观察，当时身边去健身的女同学不在少数。
同样在2019年，Instagram上也出现了对身体审美的转变。「皮包骨头身材」不再是健身潮流，代表厚且健康的#ThickFit 和#FitAndThick 等主题标签逐渐流行。一些名模明星也在引领大众，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是其中的代表。
事实上，更早之前，卡戴珊就凭借「沙漏型」身材——平坦的小腹、丰腴的胸和屁股在全球引起热议。卡戴珊的身材并不完全符合国人的审美，在这种身材基础上融合了国人审美取向的马甲线、蜜桃臀在中国受到了欢迎。
新的审美潮流又为帕梅拉·莱孚（Pamela Reif）等女性健身博主带来巨大流量。「今天你帕梅拉了吗？」一度成为网络社交语。
德国女孩帕梅拉以「理想女性」形象在海外出圈。不同于壮硕的健身教练，帕梅拉金发蓝眼，宛如一个真人芭比，在这姣好的面容下是一对没有赘肉的手臂和线雕般的腹肌。一些中国网友把她的健身视频搬运到B站等社交媒体上，因其动作适合刚入门的健身小白和大众健身爱好者，加之一些女明星也发布过跟练视频打卡，帕梅拉很快在中国成为知名健身网红。跟练帕梅拉的女生很多同毛大壮一样也是因为减肥。
但毛大壮的减肥之路并不顺利。她在有氧减肥过程中出现了「跑步减肥-暴饮暴食-跑步减肥」的恶性循环。一年后，毛大壮请了私教开启无氧训练。
「好几次我跟教练或者前台聊天，他们都说完全看不出来我能上这么大的重量。」毛大壮的骨骼天生较粗，能比一般女生承担更多重量，并且她当时的体型也近似练习力量举的人。
力量举包含硬拉、深蹲、卧推三项训练内容。练力量举的人臀腿、胸肌都很发达。但相较于传统健美，她们又不会在肌肥大训练上花费较多精力。
「我曾经因为家人叫我『大象腿』直到大学才敢穿短裤短裙。」但原本那些不符合社会主流审美的「缺点」在力量举上反而成为了优点。毛大壮认识到，「健身就是在自己的天赋里去做到更好。」
她开始有意识地练习力量举中的深蹲、硬拉动作。在此期间，女性主义书籍、影视作品以及和朋友的交流也让毛大壮的审美观念发生变化。「现在我觉得腿粗很好看、很有力量，为什么要遮住？」
山山也是一名力量举爱好者，健身的开端同样因为减肥。山山曾经一度活在前男友的审美观下，被要求按照对方的审美去塑造自己的身材。那个时候，即便分隔两地，她依然会自觉地到健身房踩椭圆仪保持身材。
当时在香港读书的山山注意到，学校健身房的有氧区域小且人少，无氧区则需要线上抢预约名额。带着好奇，山山第一次尝试了无氧训练，并开始关注动作背后的原理。她认为，只有了解每块肌肉的具体形态，才能知道这个动作为什么是练这块肌肉。「认清自己身体结构后，我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想要练成一个什么样的身材。毕竟，每个人天生身材不同，不是按照同一模版塑造出来的。」
图源：山山
从香港回到内地后，山山选择了分手，并把力量举一直坚持下来。她意识到，更细的手腕、更细的腰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是更好的体能、更强壮的身体。身体变强壮之后，她就能在团体徒步或日常健身中更好地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当然，这不是我决定力量训练的那一天就有的觉悟。这种意识、审美是在我不断运动、不断变强的过程中相互促成的。」山山说。
打破刻板
曾获得斯巴达勇士赛女子精英组冠军的许付利没有减肥的烦恼，她的身材一直是瘦长型的。学生时期许付利就练习标枪、跑步，工作后依然有稳定的运动习惯，参与各类越野跑比赛和健身。
2021年，线下健身场馆和比赛都按下暂停键，打断了许付利原本的训练节奏。机缘巧合之下，她得知斯巴达勇士赛即将举行。「没有比赛实在太无聊了，我也是想动一动才报名参加的。」
许付利在毫无训练准备的情况下，报名参加了人生第一次斯巴达精英组比赛。「越野跑我一直很厉害，对挑战赛里的跑步项目是有信心的。难的是爬绳子，我的上肢力量不太行，之前也没有特别练过。」
斯巴达勇士赛涵盖爬网、翻墙、爬过泥潭等多个障碍项目，对参与者的体能有较高要求。而这两年，女性和青少年却成为斯巴达勇士赛的新鲜血液。
女明星赵奕欢在2017年、2019年两次参加斯巴达勇士赛，她的标签也从出道时的「宅男女神」变为「斯巴达女神」。最近她又参加了《势不可挡》，有网友在她微博下面评论，「太喜欢你这股拼劲儿。真的很棒。」近几年，不少女明星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运动健身照片，或是出现在各种体能综艺中。
这似乎也是大众对女明星审美变化的缩影。越来越多人对女明星的偏好从之前的白幼瘦到称赞她们身上的肌肉线条，再到推崇赵奕欢这种具有女性力量精神的女明星。
期间夹杂着大众审美的多元化。比如，当初参加女偶像竞选的王菊，凭借与传统女明星不符的身材和个性赢得了部分人的拥护。与其说这些人在支持王菊，倒不如说他们借由王菊去表达自己的多元审美主张。
这种审美的变化渗入到日常生活中，便是女性开始重视体能训练，参加到类似斯巴达勇士赛这样的垂类运动中。选手丰富性的增加让斯巴达勇士赛除了四个级别的常规赛事，还设置了5公里入门赛事的「体育赛场」等门槛更低、参与性更强的赛事。2022年斯巴达勇士赛品牌宣传大使之一的网红胡辛束表示，「成为大使，希望带领更多的小白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开心拥抱女性身体自信的力美。」
参加斯巴达勇士赛需要一定体能基础，有些人因此接触到了CrossFit。CrossFit是融合了举重、体操等9大基础功能性动作的综合运动项目，可以训练到参与者的心肺功能、上肢力量。
别看CrossFit项目多，它所提倡的却是「作为普通人，我们的健身需求与专业奥林匹克运动员相比，区别仅仅在于训练的强度而并非种类。」在这项运动的发明者眼中，任何人都可以参加CrossFit。
这种平等性再加上项目本身的趣味性、灵活性，让CrossFit拥有大量女性拥趸。CrossFit教练香香就表示，她的学员女性占比较高。这是因为CrossFit中的体操、倒立等需要柔韧性的项目对男性来说难度较大，以及部分男性会担心运动中的有氧项目会消耗掉自己的肌肉。「还有就是女性对自己的身材要求更严格。」
香香的女学员中，有一位接近50岁的阿姨。对方告诉她，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量在减少，希望能通过锻炼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
随着当代老年人健康消费需求的持续升级以及越来越多的60后「新老人」的出现，跳广场舞、打太极拳等传统运动方式似乎已经难以满足现在自我意识觉醒、消费品质升级、追求个性发展的新老年人群。
腾讯曾在2019年对北上广在内的全国八个城市数万名中老年人调查发现，中老年人最广泛参与的社会活动是运动健身和旅游，广场舞排在第三位。《AgeClu新老年商业研究院》则认为，到健身房撸铁、瑜伽、跳操，正在成为很多一线城市新老年人群的选择。
香香（左）和五年CrossFit玩家jin姐（右）的私下训练
图源：香香视频截图
提倡全员参与的CrossFit也设置了「大师组」，面向50岁以上的年龄群体。2018年，67岁的崔阳锦赢得了亚洲区59岁以上年龄组的冠军。一年后，她再度获得CrossFit比赛中国区60岁以上年龄组的冠军，被网友称为「硬核大妈」。
「CrossFit现在已经成为我生活中重要和有趣的一部分。」崔阳锦在CrossFit官网上分享道。
审美扩散
今年是CrossFit入华的第十一年，但它在国内的发展并不顺遂。新冠疫情、创始人不当言论、CrossFit中国公关危机等因素让CrossFit的中国场馆在经历了一个快速上涨后增长停滞甚至下落的阶段。
这背后也有审美的差异。香香所在的大连市，总共才有4家CrossFit训练馆。她告诉我，某次她去青岛做CrossFit选拔赛的裁判，比赛休息时间出去上厕所时看见路人往场馆里望，听到对方说，「这练的啥，身材也不行啊。」
练习CrossFit的人不会像练力量举或健美的人有明显的肌肉块。相反，他们练习得越久，腰围和臀围就会愈发接近，大腿也会越粗。
这样的体型无形中阻碍了CrossFit在国内的发展。CrossFit进入中国的大半段时间里，国内流行的都是减肥减脂，即便是塑形，大众也不希望自己练成「水桶腰」。
而在最近两年，大众体能训练需求提高。超级猩猩、乐刻均开设了综合体能训练课程体系。THROWDOWN全民综合体能排位赛、斯巴达勇士赛以及CrossFit亚洲分站赛全力游戏等在赛事层面为爱好者提供展示舞台。CrossFit在国内的关注度因此提高，2023年11月，首届WellFitXplore在澳门美狮美高梅正式亮相，同时也是CrossFit首届亚太峰会。这些举动可以视为CrossFit官方重新发力中国市场的信号。
主动向香香提出要练习CrossFit的学员理由各不相同。有的人是想获得又强壮又好用的身体，也有的人认为一群人练习很有意思。「当初我就是因为一个人举铁觉得重复又无聊，才开始练习CrossFit的。」香香说。
社群感和社区属性是CrossFit具有强粘性的重要原因，赛事则是强化社群感的重要方式。CrossFit通常采用基于场馆的一名教练对多位学员的授课模式，很少有单独训练者。CrossFit比赛包含团队赛和个人赛，团队赛组队的都是同场馆的伙伴。并且，无论报名哪一种比赛，赛服上都会印有场馆名字和个人名字，这大大增强了参赛者的社群归属感。「CrossFit学员关系都处的很好，如果有人参加个人赛，馆里的其他成员也会觉得非常骄傲。」香香称。
而这种一对多的授课模式，能够让教练和学员、学员和学员之间持续互动，进而对彼此的整个审美观产生重要影响。
swag天生肤色较黑，她曾暗暗介意自己的小麦肤色。但她身边喜欢CrossFit或户外运动的人觉得这种肤色是健康、阳光的象征，大家会羡慕swag的肤色。「他们会给你超出想象的赞美。我也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自己的整个审美观念发生了颠覆。」现在，swag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或者训练的内容时，会主动带上#小麦色女孩的标签。
swag参加2023斯巴达障碍赛·广东佛山里水站
图源：swag
人际交往在力量训练和力量美的传播中扮演着重要作用。毛大壮练习力量举后，也感染了身边的朋友、同事。她的前领导是在毛大壮的影响下开始接触并逐渐痴迷上力量举的。「她会和我分享她的硬拉、深蹲重量。我们现在是非常好的『铁友』情谊。」
推陈出新
运动给女性审美带来变化后，运动装备市场上的「她经济」也有了新变化。
运动内衣往往是品牌切入女性运动市场的第一步。其所投射的女性意识、审美的变迁可以追溯到1999年的女足世界杯。那次决赛上，美国足球运动员布兰迪·查斯坦（Brandi Chastain）打入制胜一球后，在现场90185名观众面前脱下上衣、露出运动内衣的画面给传统女性印象带来冲击，也带动了美国女性运动的热潮。
当越来越多的女性进行运动健身，有关运动内衣的军备竞赛也随之展开。只不过，这场竞赛不只关乎耐克、lululemon、安德玛等运动品牌，一直是性感代表的「维多利亚的秘密」（以下简称「维密」）也加入战局。
2013年，维密推出了极富品牌性感基因的运动内衣，设计宗旨是让女性在健身房展示她们的乳沟。有些女性用户对这款产品并不买单，称它是「Dumb（愚蠢的）」。
在身份认同多元化和运动健康流行的影响下，原来那种一味追求性感的价值观逐渐被年轻女性抛弃，标榜自然、健康的运动内衣、无钢圈内衣成为内衣界新时尚。
随后便是维密大刀阔斧的改革去追赶时下流行的美与力量。维密在2022年面向中国市场推出了舒适度与功能性、迎合中国女性悦己需求的反重力文胸系列产品。维密中国区董事总经理余达文在接受《中国经营报》采访时表示，维密在与消费者一起「重新定义性感」，将「性感」拓展到更丰富的定义和使用场景。
对于当下崇尚力量美的女性来说，她们对运动内衣的需求整体上依然延续了舒适度、自然的理念，但项目运动强度的差异影响着她们对运动内衣的具体选择。
香香和swag参与的项目需要她们选择一件高强度支撑的运动内衣。lululemon、耐克、Nobull是香香常穿的运动内衣品牌。实际上，小众品牌Nobull创立之初就是瞄准了CrossFit人群。参与力量运动人群的壮大，无疑给小众品牌在竞争激烈的女性市场提供了新切口。
与此同时，力量美及相关运动是综训鞋这一新品类走红的原因之一。swag表示，如果只把CrossFit作为日常锻炼，她会选择一双普通的运动鞋；但当她想提高运动表现，便需要一双综合训练鞋。
综训鞋适合深蹲、硬拉、攀爬、跳跃等细分运动场景。香香除了做教练，还在经营自己的小红书，她会在上面分享自己的训练及装备推荐。目前，香香账号中点赞量最高的一支视频是和综训鞋相关。她在其中一条视频里提到，「轻便」、「回弹性」、「包裹感」和「价格」是她选择综训鞋的重要维度。
耐克、阿迪达斯之外，综训鞋市场这两年还出现了Nobull、R.A.D等主攻CrossFit的运动品牌抢占细分市场。前者在2021年接替锐步，成为CrossFit Games2021年3月-2024年3月间的冠名赞助商，及CrossFit品牌服装的官方供应商。
综合训练鞋的走红也反映出，在力量运动的消费上，训练者并非追求极致的功能体验，更倾向「花小钱办大事」。「你训练不可能带好几双鞋吧。」在香香看来，一双综训鞋可以满足CrossFit中的各项训练项目，它虽不如碳板跑鞋可以在CrossFit跑步项目中给训练者提供更强推进力，却也不会拖累整场训练。
毛大壮和山山对力量举装备的需求也印证了这一点。她们甚至直接穿日常普通内衣训练，山山坦言，「只要它不束缚，应该没有什么内衣是不适合做力量训练的吧。」在服饰选择上，swag也表示，没有什么特殊需求，除非是参加斯巴达比赛可能需要一件耐脏、结实的衣服。
这当然不意味着她们完全没有新需求。
和其他运动类似，力量训练者也有社交分享需求。抖音上，#女性力量训练 话题有超过1097万次播放，小红书上#力量训练女生 相关话题也有超17万篇笔记。
毛大壮和山山分享自己的训练照片或视频不仅是为了记录自己的身体变化，也想把这项运动、这种审美传递给更多女性。这个时候，她们便会选择带有一定颜值、能清楚展现她们胸肌、背肌线条的运动内衣。
图源：毛大壮
在她们展现身材的内容评论区里亦揭示了女性对于这种身型态度的变化。
「大概在一两年前，我的健身照底下都没有女生留言。可能算法觉得这类内容女生不喜欢。」大约在去年2、3月份，山山发现她在小红书上发布的健身内容得到了越来越多女性的称赞。她们表示羡慕她这样的身材，部分女性还会在评论区分享她们的力量举训练照片。
需要承认的是，多元审美已经出现，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欣赏女性肌肉、拥护女性力量美的观念，但大肌肉身型仍非主流，且即便拥有适当肌肉也需要付出大量训练时间和耐心。
还有一些接受力量美观念的女性同样践行着「花小钱办大事」的思路。她们借由外部装备让自己看起来具有力量美感，比如一条能帮她们提臀塑形的鲨鱼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