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海爷叔”在澳洲的最后“堕落 ”

文摘   2024-05-25 09:07   澳大利亚  



 

阿姨跟爷叔的差别是:阿姨看上去“好”就好了,爷叔看上去“好”还不算好,要不看也好才算好;阿姨的好,是好在闲话讲得好,而爷叔的好,是好在好讲闲话。

 

我一到澳洲不久,就认得了这么一个“上海爷叔”。讲起来不好意思,我至今不晓得伊叫啥名字,因为大家都叫伊“爷叔、爷叔”。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来澳的大都是60后,爷叔是50后,大概比我要大个五、六岁;而且爷叔也比我们大队人马来得早,是90前来的。也就是讲:不仅年龄大,而且资格也老,这或许是“爷叔”一名的由来。

 

我在来澳的飞机上搭上了一个上海小举(小伙),他就读的澳洲语言学校,爷叔是代理的代理,也是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刚到时,还在爷叔屋里住过几天。我就是通过伊认得爷叔的。

 

出国前,我曾在深圳、珠海、广州混过两、三年。当中偶然结识了一个澳门的马来西亚华人,会看手相,而且蛮灵的。他可能见我有点慧根,就送了我一本中文的马来西亚手相书,还亲口讲授了几章。我没事时,曾钻研过一阵子,觉得值得一读。比如,这个“马派”相书,只讲看右手的,除非侬是左撇子,与中国的男左女右不一样。道理也很简单:一般当侬碰到什么事体要做时,首先起反应的是侬的右手,做事体做得多的,也是右手,所以人的心相在右掌上要比左掌显示得多、显示得细。到了澳洲,命运一时不定,我就又钻研起这本书来,并活学活用;加上我中文好,用词用其广义,明明是眼眼交嵌进去的词,却能左右逢源、上下贯通,悲、喜皆适用。人在不确定性时,往往追求确定性,而不是准确性。所以只要我讲得确定,被看的人就会相信。即使不准,比如对方明明是两兄弟,我看出来是三兄弟,伊会得去想:可能有一个兄弟送给人家了,说不定正发着大财,说不定哪天会找上门来,就这样,两兄弟就变成三兄弟了,还外带一个希望。面对希望,不管三七二十一,不信也得信了。但不要认为我是瞎讲八讲的,我的确有所凭,不过因为心善,不忍报忧,总是报喜不报忧,或扬长隐短。我的宗旨是:对一个不幸的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还有另外的不幸呢?对于幸运的人,又为什么要告诉他会有不幸在前面呢?从某种角度讲,我更象一个心理辅导员,而不是业余相师。所以,当时在朋友圈里,我是有点小名气的。

 

这样地一阵子后,那个在飞机上认得的小朋友就告诉了爷叔,爷叔讲:“叫伊来,算得好,我付钞票。”小朋友讲:“伊不收钞票额。”爷叔就讲:“那么,我请伊吃酒筵。”

 

饭店定了Ashfield的“新梅江”,这是我在澳洲的第一顿酒筵。当时,请吃一顿麦当劳,或肯德基的谷谷鸡已经老有派头了,遑论粤式大菜,所以,有点受宠若惊。

 

爷叔来了,一米八十五的身坯,叼着根香烟,头颈缩在竖起来的领子里,两只肩胳耸起来一摇一摇的,蛮有派头的。爷叔聪明人,给他看完手相,并没象其实人那样,连声叫“准、准、准。”而是讲:“侬蛮聪明的,是个好人。” 讲得我有点心虚,可能爷叔曾被专业相师看过手相,能掂出我的份量,但也没有说穿。幸好,我也是不收钱的。这样,就算认得爷叔了。伊人长,在Asfield 的街上常会看到伊,打声招呼,发一圈香烟。

 

爷叔讲,伊是上海网球队的,曾赢过上海网球比赛前十名。但是我的一个真的上海网球队的朋友讲,并没爷叔这样一个人。但是,爷叔网球肯定是打得蛮好的,因为有好几年,伊是靠做私人陪打为生,钞票赚了比大家都多。

 

有一次,我的一只智牙——上海话叫“尽根牙”发炎了,面孔也肿了起来,痛得不得了。当时没钞票,不敢去看牙医,想找全科医生看看,配点抗生素,消消炎,或许能把痛压下去。那天,我在Ashfield 购物中心泊好车,就去寻诊所看医生。没想到,在大门口碰到爷叔一摇一摇地走来走去。打了个招呼,爷叔看到我面孔肿,就问:“啥事体?打相打了(打架)?”我说没有,是牙齿痛。爷叔一听,却哇哩哇啦地讲:“不来三的(不行的),全科医生不会看额,侬要去看牙医,不然人吃不消额。”我说,我先去找全科医生试试看。爷叔一时不响了,可能猜到了阿拉这帮人的经济窘迫。他停了一会,讲:“我带侬去看一个牙医,香港人,看看伊哪能讲。勿要担心,伊是我打网球的学生,人蛮好额。”

 

我就跟伊去了。牙医让我拍了一张片子,说:那颗尽根牙是长在肉里的,要开一小刀才能拔出来,他小诊所没法做,建议我去悉尼牙科医院。然后开了点药,消消炎、止止痛。我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给医生,医生笑着不收。爷叔就用广东话对医生讲:“唔该、唔该(多谢),下次我陪你多打一小时。” 对此事,我一直心怀感激:在我窘迫的时候,有人伸出过援手。

 

这次之后,虽不能说跟爷叔是朋友了,但是碰到面,比过去热烙多了。

 

不知又过了几年,在一个朋友的野歺会上,又碰到爷叔了。这次,爷叔一身名牌,满面春风,气宇轩昂,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偎着嗲发嗲发。

 

旁人都在讲,爷叔中六合彩了,估计百万以上。我听了,觉得蛮有劲的:别人中了大奖,不是闷声勿响,就是人逃特,生怕有人忌妒或来借钞票。也只有爷叔这种人,敲锣打鼓地在路上叫:“我中大奖了、中大奖了。”唯恐别人不晓得。

 

果然,爷叔见了我就很气派地问:“墨尔本皇冠赌场去过伐,没去过,下次我去叫侬,钞票都我来。”我两手抱拳,表示感谢。趁他的小姑娘在远处挑菜,我就问:“哪能啦?要结婚了?”爷叔一甩头:“我结啥额婚,现在热了嗨,过一腔(一段时间)心就要滑了。我这个人,心花,我是晓得额。与其将来出轨偷情,不如现在昂劲屏牢。”

 

讲得蛮好笑的,但是也有道理的。我讲:“但是,爷叔啊,侬也快要老了,该收收心,过过安稳日脚了(日子)。”

 

爷叔没响,递过一支香烟,“嘣”的一声弹开了一只镀银的杜邦打火机,给我们俩人都点了起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志得意满地喷了出来,说:“阿弟呀,侬额闲话不对额。啥额叫老了要收心,男人,一收心就老了,就不来三了(不行了)。”

 

没想到,爷叔也会白相辩证法,既然他心意已定,就不如顺着他吧。于是,我就对着他又抱了抱拳,说:“爷叔,叫侬声爷叔,侬狠,模子。”

 

爷叔一开心,就雄辩起来:“现在,我独个自,骇(怕)啥人啊?明早要西(死),今朝照样笑。老了,弄个女人在边上,哭哭啼啼的,要西啊西勿特,侬讲是伐?“

 

我一边点头,一边却不知怎地滑出了一句:“要是侬死去活来怎么办?啥人照顾侬呢?”

 

爷叔听了一楞,想了一会,大声说:“老天爷让我西过去,又活过来,那么老天爷照顾我呀。”

 

我为他的机敏而点赞,连连说:“侬凶、侬结棍!”

 

但是我心中想:这只赤佬这种样子的张扬,要“堕落”了,大奖一息息就要没了。那时,爷叔大概五十不到吧,正当年,有钞票、有卖相、有派头,而且没老婆,——都是优点,有“堕落”的本钿。

 

大概五六年后,我也想发点横财了,就联系了国内的大款朋友,让他们来澳洲投资。一时门庭若市,迎来送往。但是,这帮家伙,除了谈生意,就是上赌场,连红灯区也不感兴趣。我就天天陪赌,他们在VIP赌,我一般就拿着他们的积分,在酒吧里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好在当时还能抽烟,时间磨得不算太难过。有一天,很晚了,我就到VIP房催朋友早点结束。没想到,他们正在兴头上,说:“再等一等,玩到痛快。”然后塞给我一些筹码,“你也去玩玩,输光了再来拿”。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我走了出来,就在大厅里有一把没一把地玩起了老虎机。玩着玩着,就感到身后来了个人,站着看,一边还抽着烟。过了一会,机器好象要出大奖了,一个7、二个7、三个7、四个7都转到了一条线上,但第五个7还在翻转、还没停下来。后面的那个人突然伸出手,拍到屏幕上使劲,要7停下来;眼看7要停在上面一条线上时,他的手掌又贴了上去,使劲地往下撸,想把它从上线撸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种心理愿望的动作化),和下线的四个7会合。但是,最后一个7终于停在了上线而未被撸下来时,他有点泄气地说:“唉,就差一口气,不然可赢两千块的第二奖。” 虽然,他的努力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又不是能隔空移物的气功大师,但我还是被他的投入和相助所感动,有一种“我们来之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战友情。我禁不住回过头去,一看吃一惊,原来是爷叔。但是他和过去已不能比了,佝偻着背,一副蹩兮兮(潦倒)的样子。

 

爷叔当然也认出了我,自嘲地直摇头,“不谈了、不谈了。”

 

原来前两年,他在陪打网球时拉伤了腿腱,这很难瘉合,所以网球不能打了,生计也就没了来源。他作为个体户,是可以不买工伤保险的,所以也就没买,也就没了工伤赔偿,只能吃救济金了。好在,中了那个大奖后,他买了一套小公寓,靠着一点救济金,生活还过得去。没工作了,有大把时间,他就来赌场小玩玩、碰碰运气。

 

说话的时候,他见老虎机上没有插着会员卡,就问,能否插入他的会员卡,赚点积分。

 

我一时感慨:爷叔啊爷叔,有钞票的晨光白相得太猛了,以至今天。

 

我就说:“没事体做,也不能到赌场来寻事体做额,弄发弄发,就会弄到一分洋钿也没了。”

 

他一开始还哼哼呀呀地点头称是,但是说到后来,就渐渐地转为“羽商正声”,慷慨激昂起来:“我爷叔,啥额世面没见过,啥额女人没好过?这两年运气不好,骇(怕)啥啊骇?月亮公公也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了。”

 

没想到,伊还是老样子,啥也不骇。

 

“我这把年纪了,啥额么事没享受过,就是明早西(死),也活够了。我现在又一无所有,更加骇啥骇。” 他又为自己打了一通气。

 

我听了,不觉想笑:这只赤佬,有钞票时,“我有钞票,骇啥啊骇”;现在没钞票了,又是,“我没钞票,骇啥啊骇”?

 

我说:“算侬狠,勿骇有钞票,也不骇没钞票。”

 

伊没听出我的语带讥讽,反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做男人,伸头一刀,缩头,顶多两刀,骇啥骇?” 爷叔脾气又回来了。

 

我先是有点气结,转而却有点肃然起敬:一个人,一辈子啥也不骇,不骇一辈子,前后一致,倒也不容易。

 

这时大款朋友打来电话,讲:钞票都输光了,好回去了。

 

我就对爷叔讲:“我去接朋友了,侬来白相,机器里的角子都是侬的。”

 

没想到,爷叔不好意思起来,一副骇丝丝的样子,“噢哟,还有交关钞票来,侬真额是这额意思啊?”

 

见他妞怩,我不觉感慨:人没钞票,不骇(怕)也要骇。看来,爷叔气派已到强弩之末了,快要堕落了。

 

爷叔在我的圈子里还是小有名气的,有很多人认得伊。不知过了多久,碰到一个朋友,又不知为何提到了爷叔。朋友讲:“爷叔现在是一塌糊涂了(不成样子了)。”我就问,怎么回事。朋友又讲:“不谈了,不谈了,彻底堕落了,落到河浜里去了,泡泡也翻不上来了。”我想:爷叔跟阿拉比,已经算堕落了,还能怎么个堕落法呢?就想探个究竟,朋友却卖关子,眨着眼晴说:“侬碰到伊就晓得了,碰到就晓得了。”

 

事情一时成了悬案。

 

我不当家,一般不出去购物,也很少参加什么社团活动,不太出门,所以就一直没有碰到爷叔。不知过了几年,大概是前几年的一个下午吧,我去购物中心配药,在停车场里,看到一个老头子推着一辆购物车,里面拍拍满装了一车子的罐装可口可乐。老头子人长,扭着腰、撅着屁股,扭发扭发,推得非常吃力。眼看购物车的前轮子转来转去地摆不直,我就冲上去扶了一把,不料老头子说:“啊呀,兄弟是侬啊?谢谢、谢谢。”我一看,册那,爷叔嘛。就讲:“交关(很多)辰光没碰到了,阿拉到边上去讲几句闲话好伐。”

 

看着站在前面的爷叔,觉得他与以前的确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老,而且还......,一时也讲不清楚。

 

我就问:“买那么多可乐做啥,保值啊?怕伊涨价?”

 

爷叔小声讲:“不是额,我盘了一爿烟纸店,今朝超市可乐比阿拉批发价还要便宜,就多买了一点。”

 

我就开玩笑说:“爷叔也算起钞票了,阿姨怎么办?阿姨要买便宜货,就再也买不到了。”

 

“不是额——,“ 我发觉爷叔讲起闲话来声音也变特了,变轻、变软了,有点娘娘腔了。“好省钞票就省一点钞票,侬讲是伐。”

 

这一听,我不免起了一种“邪恶”心理:册那,以前都是侬额闲话,现在想从良了,说变就变啦?

 

我就激他:“爷叔,侬讲这种闲话,就不是爷叔来,象爷爷一样来,侬现在又骇点啥呢?”

 

我等着爷叔激昂起来,没想到,他只是摇着头,一边说:“不谈了、不谈了,爷叔已经被人拿下了,煞煞博博(结结实实)地拿下了,动也动不了。”

 

我心想:噢哟,赤佬欠人家钞票,做包身工了?

 

我发觉,人都有点阴暗、伪善和自相矛盾的地方:看到人家变坏了,就会“善心突发”,想去帮助人家变好;看到人家要变好来,却又疑心重重、往坏里猜 。

 

我就问:“呃哟,爷叔,侬做包身工了,啥人能拿下侬,我倒要看看来,我倒不买账来!”我一边讲,一边差一点要卷起袖子管来。

 

我突然发觉,爷叔变了,我也跟着变了;爷叔不象爷叔了,我倒不知不觉地要变成爷叔了。这是书上说的某种“摹仿偶像”心理?还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互动关系?

 

爷叔仍是摇头:“不谈了,不谈了。”但是,脸上却露着幸福的笑容,而非懊悔的惆怅。

 

册那,有点妖怪嘛!

 

原来,前两年爷叔在朋友家碰到了一个苏州女人,是来澳洲旅游探访的。她是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十岁的儿子,顺便也想看看有没有好男人,有,就想留在澳洲了。

 

“这段辰光,是我一生中最霉的辰光,要啥没啥。没想到,小姑娘看一眼到我噢……,” 爷叔高吭起来,声音尖亮。

 

我却有点恶作剧似地打断了他的话:“爷叔,等一等,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几岁啦?”

 

“那个辰光,四十岁左右伐,比我小十七、八岁吧。”

 

“比侬小十七八岁就是小姑娘,侬活到一百岁,伊八十岁,还是小姑娘?八十岁的小姑娘?”我故意跟伊寻开心,看到曾是一个偶像般的人物不再有偶像的派头了,也走上了我们的老路,让人欣慰。因为这间接证明了我们所过过来的庸庸碌禄的生活是对的,爷叔以前的风光、浪漫的生活是错的,至少是维系不长的。

 

“兄弟,侬吃爷叔豆腐嘛。”他有点懊恼地说。我想,这次爷叔要光火了,要甩派头了,看看过去的爷叔是否会被我激将回来。

 

没想到爷叔竟转而腼腆而非激昂,笑了笑说:“兄弟搞来,侬想听伐啦?不想听,我就不讲了。”

 

我马上说:“想听、想听。”我想看看爷叔到底走得有多远,跌了有多重。

 

“没想到,小姑娘一看到我噢,就跟我做眯眼了,眼乌子(眼睛)杀(眨)发杀发,有意思了。”

 

爷叔讲得进入了角色,自己的眼乌子也穷杀百杀起来。这样看来,爷叔这次是被女人拖到河浜里去了。

 

爷叔讲,伊带他们母子出去玩的第一夜,就一炮打响,把人家搞大了。“生米煮成熟饭,熟饭煮成泡饭,一脚去了(没办法了)。”爷叔有点娇情地说。

 

一年后,他们就生了个女儿,后来两家家人凑了点钞票,让他们盘下一家烟纸点,前店后屋,工作、生活两不误。

 

说正经话,看到爷叔浪子回头其实是高兴的,我就递上一支烟。爷叔见了,忙摆手,“不抽、不抽,戒了。”我也就顺水推舟,说:“戒了好,我也想戒,但是戒不特。”

 

爷叔讲是这样讲,但是伊的眼乌子却紧紧地盯着我手中的燃烧着的香烟,有点“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神往。我知道,戒烟不易,一日烟民、终身烟鬼。但我不想去惹他,装着没看见,一边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烟雾中,看到爷叔那张睑在变幻、在“倒带”——五十五岁、五十、四十五、四十,今是昨非、往事如烟。

 

突然,爷叔大声地说:“册那,现在我连作西(死)也不敢作了。女儿三岁,我六十,我至少要撑到七十五岁才可以西,想想也吃力。“

 

没想到爷叔的矫情会以这种慷慨悲壮的语调表现出来,有点怪。我感到,我是在读《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座上皆白衣冠送之”......“风萧萧兮易水寒”,突然跳到《红楼梦》上:宝玉和而歌之,“林妹妹,我来迟了!来迟了!金玉良缘将我骗,害妹妹魂归离恨天。”......

 

这弄得我也有点神经兮兮的,看来:每个被改变的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而且一定是小了十七、八岁;每个未能改悔的男人的背后,也有一个女人,但都没小到十七、八岁。

 

我不禁羡慕起爷叔了。

 

爷爷涛涛不绝地讲:“不谈了、不谈了,有辰光脑子也瓦特了(坏了),想到女儿噢,有辰光一个人还会得笑噢,而且穷笑百笑,象憨度一样额。”

 

爷叔看来是真的“堕落”了,跌到河浜里去了:两个女人,一个蒙头、一个抱腿,伊还氽(tun)得上来啊?

 

我笑着说:“怪不得人家讲,‘爷叔堕落了’,原来是这种样子的堕落。”

 

爷叔摇着头,幸福地否定着自己,“不谈了、不谈了,堕落、堕落。”

 

我本想叫爷叔把“小姑娘”的照片拿出来看看,转而又想:勿要看来,肯定勿会好看额。以前爷叔碰到的都是好看的小姑娘,整天张大着眼乌子看:漂亮、浪漫、激情,弄得人掼头掼脑的,怎么过日脚也忘记特了;现在碰到一个“不好看的小姑娘”,眼乌子一闭:饭是饭、粥是粥,泡饭既不是饭也不是粥......,一切清清爽爽、实实惠惠。世人只知道“幸福得闭上了眼睛”,而不知另一反向的,也更加快捷和有效的途径:“蓦然闭眼,幸福就在,手脚可及处。”

 

这样地想着,我的心理也得到了些许“平衡”,于是也衷心地祝愿起来:“爷叔,还是‘堕落’好。老底子,一副头五头六的样子,不象现在看上去神定气闲、滿脸安祥。”说完,我竟鬼使神差地松了松脸,还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没想到,爷叔听了,突然睁大了两只眼睛,还冒出一股凶光,过去的腔调好象又上来了:“兄弟,侬啥个意思,阿是触我霉头是否,‘满脸安祥、满脸安详,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

 

我一下子哭笑不得,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到爷叔多心了。这只赤佬现在神经兮兮的,过去是“西(死)也不怕”,现在是“不西也怕”。

 

托尓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可以这样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一成不变的,可以预见的,都是因为有一个好得不好看的女人,于是人们死心塌地,闭上眼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溺于其中而不能睁开眼乌子自拔......。如果是安娜·卡列尼娜这般的美女,那就会要死要活,又死去活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爷叔的确是“堕落”了,就象亚当因着夏娃而堕落,只是为了在一个小苹果上轻轻地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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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知、行,有趣见、识----张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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