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雄/为什么对犹太史会“砰然心动”?  ——《犹太史简述简论(一)》

文摘   2024-08-15 11:36   澳大利亚  

 

有一个叫亨利·亚伯拉罕的美国历史学家在网上讲犹太史。有一段时间,他上课之前,总要讲一个笑话,不知道是他自己创作的,还是听来的。一次他说:一天有一家四口犹太人来到了两手车行,买了一辆宽大的旧车,甚觉满意。付了钱,准备开走时,发觉没有车钥匙。推销员说“哦,这辆车是声控的,起动暗语是‘愿耶和华保佑(此语也是传统犹太人起床后的第一句话)’,刹车暗语是’荣耀归于以色列(这也是犹太人一生最后的一句话:病故或牺牲)’。犹太人一试,车子果然开动了,于是一路高兴、一路狂奔。不一会,犹太人就稀里糊涂地开上了一座未完工的桥,等他发觉时,已能看到桥的还未对接上的一大段空隙,而桥底下则是滔滔巨浪。他急着想刹车,但一时忘了暗语,眼看就要掉下去了,他象其他临死前的犹太人一样大叫一声:“荣耀归于以色列。”车却一下子刹住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就是刹车的暗语,不禁暗自庆幸,不禁又说了一句:“愿耶和华保佑。”......

我听后非常感慨:这不正是犹太民族命运的象征么?总是充满着意外:有时意外之获,有时又意外之难;如果好、坏都不在自己手里,也无法预料,其实就全是“坏”了。

说到犹太人的品质,大都会说:虔诚、勤奋、算计、团结等等。而我认为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是幽默,以幽默来化解命运之无常:幸也乐、灾也不伤。就象意大利喜剧演员罗伯特·贝尼尼的《美好的日子》,以喜剧手法描述纳粹死亡集中营里的犹太人父子,从而使一场大屠杀变成了孩子眼里的一个游戏:命运不掌握在你的手中,但对待命运的态度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这就是犹太人的精神。虽然贝尼尼不是犹太人,但他的电影得了意大利犹太社区的认同和赞扬。如你打开网络,搜索犹太人喜剧演员,他们的数量和名声肯定会让你吃惊。

我想,如果没有这种幽默的品质,在面对接二连三的灾难和无穷无尽的不确定性时,犹太人可能过不了这一道道坎,可能活不到今天。

那么犹太人、犹太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一,如果没有犹太人,目前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

作些简单的列举。

没有犹太人,可能就没有爱因斯坦,我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是处在四维空间,而不是感官所能感知的三维空间。

没有犹太人,可能就没有麻可斯和麻可斯主义,也没有托洛斯基的1+9月革命。我们中国目前所处的社会制度可能不叫奢汇主义,会叫什么呢?我们不知道。

如果没有犹太商人和罗斯柴尔德家族,什么时候世界才会有现在的国际转账系统-SWIFT “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直译是「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总会有,但肯定要晚些,那么目前的全球化运动可能还没有开始。

没有犹太人,也就没有以色列复国,也就可能没有穆斯林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也就没有塞缪尔·亨廷顿定义的“文明的冲突”。

更重要的是,没有犹太人,就没有一神敎。回溯过去,百分之九十的古代宗教、准宗教都是多神教。放眼世界,除了源于亚伯拉罕的三大一神教,世界其他地方至今未独立地产生过一神教。可以说一神教的产生是个异数,并非必然和普遍。必然和普遍的应该是多神教。

但是,目前世界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国家信奉亚伯拉罕的一神教(伊斯兰和基督教),而第二个千年以来的世界冲突,大多是亚伯拉罕子孙间的自相残杀。如果没有一神教,人类的战争会少一些还是多一些呢?

没有犹太人,世界是否会更好或更糟,是个复杂的问题。但简单而肯定的是,今天的世界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世界。

二,犹太史的唯一性

每个国家、每一民族的历史,都有它的特殊性/specialty,但只有犹太人的历史,具备唯一性/uniqueness . 在此把特殊性定义为某一或某些方面的唯一性,而把唯一性定义为犹太史的特殊性。换句话来说:每一民族的历史都有它的与众不同之处;但犹太史的不同之处,在于与任何其他民族的历史都不相同,既不可复制,也没有类比。

那么就来看看,犹太史到底有哪些特别之处,从而构成了它的唯一性。

1,从叙事到历史

犹太史,犹太人往往认为始于“圣经·旧约”,从创世纪开始。虽未说亚当和夏娃是犹太人,但圣经里的单传-父传子的谱系,表明亚当、夏娃是犹太人的直系祖先,而亚伯拉罕是他们的嫡系子孙。所以《圣经·创世纪》一章一直写到亚伯拉罕的重孙约瑟为止。由此,亚伯拉罕举家离开美索不达米亚的乌珥(今伊拉克南部)来到迦南(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而成为犹太人的祖先、上帝的选民,好象也是上帝创世的一部分。所以,犹太人说它拥有世上最悠久的历史和最纯正的血统。

从《创世纪》到《玛拉基书》(《旧约》最后一章),一方面是“圣经”被编撰成书,一方面也是犹太人的“圣经年代”的结束,——犹太人和上帝耶和华的直接的互动关系、一种即时的听从和背叛、受奖和遭罚的因果生成的故事被凝固在了文本之中。这大约发生在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的“巴比伦归来”。

从创世到公元前四百年左右的犹太人“巴比伦归来”,对犹太人来说,这既是一段神与人的历史,也是犹太民族的起源史。但对旁观者,以社会学、历史学的眼光看,则是一个故事、或独一无二的神话故事。

所以,有犹太人说自己是一个讲故事的民族,讲圣经的上帝和犹太人祖先的故事。由此,圣经故事便成了一种“叙事/narration/discourse, 即以故事和讲故事的形式组成了一种行为及其持续的过程。讲、叙是动词、是现在进行式的,事是过去了的、不可更改、无需也无法验证的“事”。正如美国新历史学学家海登·怀特的定义:故事是人们讲述出来的而非一定是经历过来的。由此,“讲故事或叙事”这一动名结构的词便包含着现在和过去,如果一直讲下去、一定要讲下去,那么它也就假设了未来。如果从故事的诞生之日起就开始讲、不停地讲、一直讲到今天,那么“讲故事”本身就成为一种历史、已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实。

通过一个现在进行时的“讲”,犹太人背负起了一个祖先的古老的不可作历史学确认的故事,进入到了能听能见的现实世界,并由此构成了“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实的历史。故事在犹太人那里成了启示和信仰,——心灵上和行为上的双重追求。由此,他们的历史便是照着这个故事展开的,或这个故事是在他们的历史中不断重现和重构的。

虽然其他民族也“讲故事”【注】,但要么讲着就不讲了,于是就被同化了:比如亚述人、巴比伦人、希腊人,包括犹太人自己的主要一支-北方以色列国的十部落;要么讲着讲着就去讲别人的故事了,被征服、被改宗、被分化了:如埃及人、波斯人、罗马人;要么有时讲有时不讲、或和其他故事一起讲,忘却了、走调了:如南美人、北欧人、一部分印度人。只有犹太人一直在讲,并且是讲一个同样的古老的故事:虽百折而不挠、虽被杀也不弃、虽被驱赶、流散也不忘。反过来说,如果犹太人不讲自己的故事了,那么犹太人所受的所有苦难、所获的所有荣耀也就没有了,“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的悲壮,为“相忘于江湖”的逍遥所替代,就象公元前700多年消失于亚述帝国的十部落,或是1492年大批改信基督教的赛法迪/西班牙犹太人:活着、快乐着,但“莫名”着。但就是因为有一部分犹太人宁愿做“涸辙之鲋”,也不愿“相忘于江湖”、相忘祖先的故事,所以我们今天还会有一部犹太史;所以,一部犹太史,便是叙事到历史、叙事决定历史的历史。

【注】:{就历史的持续性讲,中华民族史,好象类似于犹太史。中华民族也讲故事,假设讲的是“儒教”:但第一,儒教是有名有姓可证的人定的;第二,儒教主要是理性伦理,而非神的伦理;第三,中华民族并未受到外部力量的压力,让你当即选择——“留发不留头”;也没有象希腊罗马文化、伊斯兰和基督教那样能和“儒教”匹敌的“故事”逼着二择其一。第四,比之犹太教的纯粹和排外,中华文化是相对包容的(其实除一神教外,大都有包容性),最后综合到儒、道、佛、法并举,所以这个“故事”本身和犹太人的故事是很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就一个故事从古讲到现在这一点看,那些在世界角落里残存的土著部落有其相同性。但不可比拟性在于,他们既没有其他故事可供选择,也没有其他外部力量逼其选择背弃自己的故事。}

2,一部犹太史既是一部亡国、亡命史,也是一部迷你世界史

犹太人说自己是“The people without nation/没有国家、家园的民族”。【注】

就历史学对历史的定义来说,犹太人的历史最早起自公元前900年的大卫王朝,因为埃及的一块石板上提到了“Davi’s house/大卫宫。从扫罗到大卫到所罗门王近一百年的“王朝年代”,是犹太人统一地完全地安全地生活在自己国家里的历史。所罗门王在公元前931年死后,犹太人便开始分裂,分成北部的以色列王国和南部的犹大王国:互相谈谈打打、战战和和。约二百年后,在前722年,亚述帝国入侵北部以色列国,并掳走了几乎全部的犹太人,即北方十部落。不仅亡国,而且灭种-不管是被灭绝还是被同化,起源于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的十二个儿子里的十支部落、十支血脉就此消失,完完全全地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在历史之中。

从前722年到公元135年被罗马人彻底地赶出家园,犹太史就是一部不断的亡国史、做亡国奴、做亡国奴而不得的历史:亡于巴比伦、亡于波斯、亡于马其顿、亡于罗马......。

从公元70年耶路撒冷被罗马人焚毁,135年犹太人被驱逐、开始“大流散/diaspora 到1948年以色列立国,在这近二千年的时间里,犹太人已无国可亡,一部犹太史,其实是一部“亡命史”:从西班牙、葡萄牙亡命到土耳其地区、亡命到意、德、法,再亡命到波兰、俄罗斯,再亡命到美洲、美国,最后在纳粹第三帝国手里,连“亡命”也不可得,被灭了三分之一人口。

但神奇的是,征服过犹太人的帝国:亚述、巴比伦没了,马其顿、罗马也没了,伊斯兰、奥特曼帝国跨了,查理曼、拿破仑帝国败了,纳粹帝国被灭了。但犹太人却还在,小小的卑怯的犹太人从古代到现代、从东方到五大洲,打了世界史的全场,成了唯一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没有千年帝国的辉煌史,却有千年的“奴隶”的逃亡史和幸存史。

如果把犹太人的亡国、亡命史串在一起,你竟会发现:犹太人的亡命留种史却是一部他人的帝国衰亡史,从而一不小心,就串成了一部迷你世界史。或者,更确切地说:不仅是犹太史联结了世界史,而且你必须首先展开世界史,然后才能发现汩汩流淌的时有时无的犹太人的踪迹。

【注】就吉普赛人的流亡史、散居史来说,与犹太人似有类比性。但有两大不同:吉普赛人有自己的文化,但并未有一整套自己的“故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因而他们也没有改宗的外部压力。如果说犹太人的流亡是有所选择的话,那么吉普赛人则是毫无选择的被驱逐、被驱赶。

3,一部犹太史,总是相反相成,恍如黑格尔辩证法的实践史

相反相成的概念是指:两个相反的东西,比如一好一坏,却互相依赖、互为作用而成一新的东西。

而黑格尔的辩证法是这样的:正题,产生出一个反题,两者互杠,或通过对立达致统一/合题,或通过否定之否定达致变化/新题。

黑格尔的辩证法及其历史哲学并非来自犹太史的启发,而犹太人作为一个整体也不知辩证法。但犹太史却呈现出一种辩法的发展形式。马克思衷情于黑格的辩证法,是否与他的犹太人背景有关呢?我们后面再谈。

如果把犹太人的现有处境作为“正题”,把一个新的灾难作为“反题”,那么犹太人必能产生出一个“合题”或“新题”,即生出一个新的机会或新的生存方式。则不过此一合题和新题包含主观和客观两部分。比如一个灾难之后,犹太人发现和发明了一种更好的生存方式,此为主观;一个灾难之后,反而无意中得到了更好的生存环境或更好的未来,此为客观。

公元前586年,巴比伦人焚毁了所罗门圣殿-第一圣殿,按照犹太律法:没有圣殿/temple,就不能祭祀。但“巴比伦之囚”的犹太人却在异国他乡发明了圣堂/synagogue -聚会场所:我不祭祀了,但崇拜、祈祷、读经学习总可以的。因为任何一幢建筑物,只要满十个人便可以作为圣堂。由此,犹太人反而更容易、更频繁的聚集一起进行宗教活动。不仅如此,还有更关键的进步:没有祭祀,世袭的祭司就不是必要的了,于是拉比(教师的意思)阶层诞生,取代祭司成为宗教活动的主持人。由此血统、权威让位于学识和雄辩。如果说《托拉/摩西五经》的文本是在那时开始成形的,学识渊博的拉比一定是起了极大的作用。《托拉(犹太律法)》和后成的《塔木德》(口述律法,完全是拉比的撰述的)一旦成文成本,那么每一个犹太人都可以带着他们的神和祖先一起亡命,再散再远也不会迷失故土的方向。失去了圣殿,但得到了圣堂和圣经。

这一变故,影响深远至今天。

公元70年,罗马将军提图焚毁了耶路撒冷和第二圣殿;并在公元135年把犹太人全赶出了以色列,犹太人完全彻底地丧失了家园和故土。大部分的犹太人来到西班牙和葡萄牙,或经此流向欧洲的其他国家,少部分直接去了莱茵河地区。“一夜之间”,他们从亚洲人变成了欧洲人,从东方人变成了西方人、从地中海圈进入大西洋圈。虽然那时西方要落后于东方,但在以后的约二千多里,西方开始崛起、变革,逐渐成为世界的中心。虽然艰难辛酸一言难尽,但毕竟是搭上了顺风快车。从此犹太人的主流在西方,命运在西方,特色也是西方的。回首中东地区的原住民,可能安逸,但一潭死水、一贫如洗,二千年未变。

1492年西班牙王后伊沙贝拉驱逐境内犹太人。他们一部分去了土耳其,一部分来到莱茵河沿岸的德语区,再向意大利、荷兰、英国、法国迁移,来到了世界的中心舞台。不管如何荣辱沉浮,犹太人的命运与这些欧洲强国绑在了一起:获得解放,发财成才,最后返回故土。

1823年,俄罗斯开始对犹太人进行迫害,尤其是pogrom/暴民运动,使犹太人生存维艰,思欲逃避。这时美洲、美国开放了,波、俄犹太人便大量地来到了新世界,又与这个未来的第一大国联在了一起。

回顾这一流散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安排着犹太人的命运,使他们一灾一幸、一乱一安,一死一生,一步步地走向世界最文明、开明、发达的国家,并最终从离故土最远的地方回到故土。

这似乎就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对立统一、否定之否定-螺旋式发展之逻辑在历史长河中的血肉展开。

4,一部犹太史,与其说是一部按事件顺序排列的垂直的时间史、编年史,毋宁说是一部唯一的不连贯的、各自为政的空间史、 “场景史”

公元70年,熊熊大火在耶路撒冷燃起,圣殿倒了、耶路撒冷的城墙塌了,犹太人四处逃亡,但他们去了哪里?

公元135年,巴尔·科赫巴领导的反罗马的起义军残部被逼到贝塔要塞,旋即被罗马军队攻占,有说约58万人遭到了屠杀。从此,以色列被罗马皇帝哈德良废除,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犹太人要么成为自己国土的流民,要么流亡他乡异国。但是他们去了哪里?当知道他们大部分去了西班牙和葡牙时,更确切地说,大量犹太人出现在西、葡两地已是几百年之后了,象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而“地面”上的可见线索和过程是没有的。

当公元七世纪,伊斯兰帝国的倭玛亚王朝开始急剧扩张时,你突然发现伊斯兰大军之后跟随着成千上万的犹太商贩作后勤保障供应,以至伊斯兰扩张之战被人称之为“后勤之战”:即穆斯林军队只管攻城掠地,犹太人打扫战场、提供后勤供给。那些犹太人是从哪里来的?有说“巴比伦之囚”时就移居到了阿拉伯领土,有说是圣城-耶路撒冷被焚烧之时,有说......,可能有对有错,但都难以溯踪、取证。

1096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从法国、德国和君士坦丁堡出发,扑向耶路撒冷:一路烧杀抢掠,也一路掀开了一个个抢掠的对象-一个个犹太聚集地:原来犹太人存在于欧洲到中东的各个角落。但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的?推测纷纭,但仍然莫哀一是。

犹太人的历史就象地平线上的一座座山丘,孤独而沉默,直到有一天“主流”风暴来了,才突然被发现、被卷入历史,但露了一下峥嵘,旋即又消失在历史之中:既不知道它何时而来,也不知道何地而去。再一个历史潮流卷来,它又闪露一下。就象野火烧来,荒草立时无存;当第二年或第三年,野火又烧来时,你才惊觉:怎么又有荒草了、还有荒草可烧?


所以读犹太史,有一种强烈的视感,一段一段、一个一个的场景:耶路撒冷的大火、码头、公路上的逃亡,深夜、小屋里的无声的崇拜或数钱,广场上的殉道等等。因为它的历史是散落的、不连贯的、横向的,而不是线性的。

造成这一星星点点的“空间史”,而非汩汩流淌的“时间史”有主、客两方面的原因。客观方面:犹太人是被迫流亡的,哪里能生存,就到哪里去,几乎没有选择的十字路口;由此,他们总是散落的、寄居的、弱势的、被动的。

主观方面:他们坚信耶和华,总有一天会派弥赛亚来拯救他们;因此他们是着重将来的,是一个盼望和等待的民族,而非战斗民族。只要让他们崇拜神、读圣书,其他皆可忍受。否则就反抗或逃亡,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是逃亡。

所以,一方面,他们有自己的历法、纪年,自己的“时间史”,——它主要指向过去和未来,与现世无关,与环境和世界也无关。由此,至少在第一个千禧年里,绝大多数的犹太人是安安静静地蛰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一边祈祷、一边等待;一边不忘过去、一边向往将来。一心想过着自己的历法、纪年和自成一体的封闭的“时间史”。但另一方面,他们的寄居和散居的生存方式,总因环境、寄居国的“风吹”而“草动”,甚至被连根拔起,随风飘荡。

所以犹太人本身是在努力地过着心中的“时间史”,而他人看到的却是

一桩桩、一幕幕的“风雷起,鸟飞兽散,天涯海角”的空间事件。

5,一部犹太史,不是一部通常的客观史,而是一部世界潮流的精神史和历史学家的主观史

当有人问到有没有犹太史时,十九世纪的德国-犹太人历史学家Jost 反问:“奴隶有历史吗?”他又说:“犹太人缺乏构成(通常)历史的基本条件:国家、领土、主权、军队和国王。”事实也的确如此。

1)从第一个千年开始,犹太人就散居世界各地,哪一地哪一支犹太难民能代表犹太人?也就是说,犹太史的主线在哪里?

2),犹太人处于避难处境,不是奴隶但形同奴隶,谁来记录他们的历史?不管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

3),即使残存一点史料,如是由犹太人自己记录的,往往用寓言的象征的形式来表现事件的“意义”而非记录事件的真实细节。如是由主流社会非犹太人记录的,往往又是附带的、零碎的,且充满偏见的。

4),从公元年到十九世纪,仅有两部完整的有关犹太人的史书,由公元年的犹太人Flavius Josephus写的《犹太人的战争》和《古代犹太人》。

5),直到1492年,西班牙赶走了约十万赛法迪犹太人,犹太人的形迹才开始比较清楚,可以溯往追远。而符合史学定义的犹太史书要从十九世纪才开始。1853年,犹太人史学家Heinrich Gratez 出版了他的四卷本《犹太史》,这是第一本全面的犹太史。

6),所以近一千八百年的犹太人的亡命史,其中有一千五百年是资料贫乏的,靠的是拼凑、旁证、推测、甚至是捏造-无论是正反、褒贬。

所以,犹太史,难有一部象其他史书那样的可步步验证的客观史,毋宁说只能有一部受时代精神影响的、充满撰述者主观选择和判断的各种“历史学家的犹太史”。以至有史学家-犹太人的和非犹太人的-质疑:犹太人是犹太人吗?{这将在下一章介绍。}

5,如果以上关于“犹太史”性质和特征的论述成立,那么一部犹太史本身就是一个神话,或一个传奇

其实,当笔者把“犹太史的唯一性”当作标题时,就暗含了它的神话和传奇的性质。那么,为什么还要以传统史学的定义和叙述手法来谈论犹太史呢?因为,其他的成文历史,大多数是一部因-果史、由果推因的必然史。但我们又常常说“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以史为鉴,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等等。由此可见,历史其实并不是必然的、发展的。而犹太史的以上特征,为我们探索历史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它的事在人为的偶然性,提供了最好的线索和案例。

说到底,如果历史是必然的,历史对我们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历史是一种可能性,一种事在人为的偶然性,那么人们才有可能把历史掌握在自己手中,才会有创造历史的动力和承受历史无常的心甘情愿:无论是在神的规划下(如犹太人),还是在理念的指引下(西方人),拟或只是一个个人的一次突然的本能冲动(让我们一起发见)。

下一章 犹太人是谁?犹太人是“犹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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