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之间是酒吧

文摘   2024-05-27 08:39   澳大利亚  


 

黒夜降临了,绝大多数的人,因着生物钟的“嘀嗒、嘀嗒”的暗示,或社会大众的压倒性的习惯势力,会自动地慢下来、静下来; 然后躺下,然后不省人事......,整个世界由此进入了一种自发的统一与和谐。在此,锦衾罗缎里的酣声与草垫上、破被下的梦呓,并无两致。这一梦的平等和温柔,尤使那些困苦和不幸的人们得了某种安慰和勇气,能够义务反顾地继续着明天的困苦和不幸。

 

但是,也并非没有免于黑夜麻痹的地方,也并非所有的人都甘于被黑夜按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总有那么一些人,少数的、或极少数的异类、异端、异己或异人,会在这黑色一片的和睦中不安起来,悄悄地起了一种躁动。为了什么,或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甘心与大家一样,与黑夜同黑。如果在战争时期,这些家伙可能是密谋者、暗杀者、叛徒,或间谍和游击队员;在和平时期,则是一伙鬼鬼祟祟、面目不清的夜行人:无所事事、漫无目的,最后在黑夜的尽头,蹩进了一个酒吧——一个有着醒者和灯光的不一样的黑夜中的“白夜”,然后喝上一杯:宁愿在自己的杯中醉去,也不愿在本能链上睡倒。

 

我其实不喝酒,也很少去酒吧,但是在二十多年前,曾干过一份酒吧清洁工的活。一周七天,周日至周三人少关门早,可从凌晨一点开始;其余的日子,凌晨四点后可干,但须九点前结束。因另有一份晚上的办公室清洁活,约十一点结束,所以周日到周三,我会十一点半、十二点就到达酒吧。

 

这时,酒吧还未关门,但也只出不进了。推开门,酒吧里是半明半黑的:大半的灯已熄灭了,只吧台里、外还亮着一圈射灯。所以,吧台里的酒保就格外明亮,明亮地做着什么,或不做着什么。吧台外则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弓起的背影,有的会随着我的推门声转过身来,朝着我点一下头,——但我只看得见他们的头,却看不清他们的脸,这种“有头无脸”的点点头,像是一种半信半疑的推敲。他们对我这个新来的流落异国他乡的人,可能有种不解;而我对这些“黑夜的不归者和拒梦者”则充满了好奇。

 

酒保叫托尼,是经理,也是一个小股东,总是最后一个离开。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英俊而又健硕、威严而又和善,象一个与世无争的第三者,清醒地旁观着别人的沉浮悲喜;又象是一个曾经沧海的渔夫,“沦落”在一弯小溪边垂钓:只求钓、钓个风雪雨霜,至于有没有鱼、是大鱼还是小鱼,则无可、无不可。罗伯特·德尼诺和让·雷诺演的间谍片《浪人/Ronin》里有一句台词:“每个特工都希望在退休后开一个酒吧。”托尼会是一个退休的秘密特工?或江湖上的雇佣杀手吗?象,又不象。但不管怎样,有了这种猜度,我觉得这份清洁工有点不平常,人也就随之抖擞起来。

 

托尼很友好,见了我,便会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臀形玻璃杯,倒入一杯口乐,并在杯口边插上一爿柠檬。当这杯可乐“光溜溜”地转到我面前的吧台,就象一具在腰间别着一朵花的女人的下半身。托尼推送得好,这半身女人就象跳芭蕾舞的滑步,一步到位;有时推得不好,那就跳伦巴了,晃来晃去地原地扭臀。如是后者,托尼会歉意地一笑,而弓坐的背影们,则起了一点“松动”:有人“哈哈”两下,有人“哼哼”几声,有人则嘟囔着,“ what is the fun? Fu k./ 有什么有趣的?卧糟。”

 

我曾走进过吧台拿抹布,曾站在托尼的位置、用托尼的视角看那些背影的正面。如果聚焦于每个人的脸,不过都是一个一个的普通人,也就是说,你无论在哪里遇见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果把他们成片的放在酒吧这个半明半暗的特殊环境里——又把酒吧联结到外面那个已经沉睡的黑世界,我会觉得自己突然成了高更,要问:他们从哪里来?是谁?到哪里去?

 

弓坐的“背影们”通常都坐着不说话,黑压压地沉默着,似乎是一座座罗丹的“思想者”雕塑。但有时,可能“思得太多、想得太重”,他们会动一下,或“溢”出一串自言自语。

 

“奇怪,这些日子来,为什么男人都不喜欢女人了?” 一个沙哑的女中音。发声的是常客玛丽,那时约五十的年纪,是个“站街女”,近来她常常抱怨生意不好。

 

“现在环境污染真的很严重,我在街上常常咳漱。”说这话的是小个子查理,快要六十了,他是吹萨克斯风的街头音乐家,就租住在酒吧楼上的客房里。

 

“ 我只是脸在笑,我的笑容不过是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能看到我的内心,我其实正在哭泣。” 我记得这是电影《蝙蝠侠》第一集里小丑的台词,是杰克.尼科尔森扮演的。念这句台词的是麦克,他不定期、不定时而来,喝一杯即去。他总穿着不同的戏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我认得出的有:超人、西班亚斗牛士、福尔摩斯等等。今天正好穿着那个小丑的服装:紫色的西装、绿色的衬衫、苏格兰灰色格子呢长裤,但没有把脸涂成石膏白。

 

但是,让我感到荒诞或有趣的是:查理的话、麦克的台词看上去是受了玛丽的惊扰而“晃”出来的,但他们的应对内容和玛丽的抱怨既不在一条因果链上,也不在一道并列线上。就象一块石头丢进河里,鱼没动,树上的乌鸦却叫了。 他们有互动,但互动得没有“道理”和逻辑。就像他们的坐姿:如果他们想一个人喝酒,为什么不一个人坐?如果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并一起面对着灯光下的酒保,又为什么不互相交流?难道是无声地各自“在场”,又默默地相互“见证”?

 

有时,我这个新人的进入会打破这种默默的平衡,好比一件黑色的“特蕾丝”的内衣被溅上了一两滴水,使“某点”隐私“白“了或露了。首先是玛丽开始有逻辑地讲话,同我讲话。

 

玛丽总是一身黑色西装加裙子,身材也好,无论是坐着、站着或走着,都端端正正、挺挺拔拔,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象是一位很职业的妇女,只是胸脯高耸得有点夸张,让人禁不住要联想到“隆胸”、硅胶之类的词。她第一次和我说话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我叫玛丽,I am licensed, free-standing escort /我是一个有执照的自立的伴游。”我一时没听懂,边上的查理就抢着说:“ free wandering hooker /自由游走的站街女。” 这有点粗鲁,我正怕她会愤怒,她却哈哈笑了起来,说:“我是考考你的英语。”玛丽真的是一位站街女,也真的不忌讳被人知道她是一位站街女,就这点说,她倒是一位很职业的站街女。玛丽变得越益友好,有一次我想到一个问题,就试着请教她。我问:“英国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有什么不同。”她听了非常高兴,告诉我说:“达令,他们是不一样的民族,英格兰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是同一个族群,属凯尔特人。”等等、等等。有一次,她比我还要晚到,显得满身疲惫,朝着我有点忧伤地说:“这些日子来,我看到越来越多的男人喜欢着男人,终于明白为什么男人越来越不喜欢女人了?”我想:其实是她老了,不是男人不喜欢女人了,而是不喜欢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了。但把个人的原因归于社会上的一种潮流,虽使人愤慨,但也使人激昂。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膝盖上,真诚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想了会,突然说:“因为男人越来越娘娘腔了。”我用了一个刚学到的粗鲁而带动感的词来表达“娘娘腔”,惹得她笑了,连带起酒吧里的其他暗影也抖起肩膀,一耸一耸地“嘿、嘿,嘿嘿嘿......。”一个异教、异族、异国的人竟然说他们的语言,尤其是难以出口的脏话,就容易成为他们的“知己”:看到别人和我们一样粗鲁、肮脏,会让我们减少某种罪感。由此,融入澳洲社会、与他们打成一片的一条捷径真的是从骂人开始的、与他们一样地骂人开始的。

 

玛丽听了我的回答,就侧着头笑。她的半边脸在吧台的射灯下闪闪发光,一道一道笑靥“破粉”而开,满是秋天的沧桑和美好;而另半边脸,背着光,面目不清,象戴着半块磨损的深色面具。

 

有时,那些“背影”之间也会互动。

 

一次,查理离开自己的座位凑上了玛丽,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话,我们都听不见,而玛丽却故意大声说:“Does yours still work?/你那个还能工作吗,我可不想白赚钱。”众人听了,一阵稀稀落落的窃笑。但查理倒有绅士风度,并没发火,只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吹了两声口哨,并说“ Anyway,my one is still for womon’s\ 不管怎样,我的还是和女人的配对。”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稀稀落落的窃笑,整个酒吧的暗黑的基调似一下子“稀释”开来,有了一点明亮。

 

有一次玛丽起身欲离,看她不象往常那样身形挺拔、步履矫健,我就去为她开了门,看着她拖着脚步跨出门槛、走进外面的黑夜。走在路灯下,她的身影被灯光越拉越长,就象一份在不断地书写着的履历,在向着什么人展示;一会过了一个路灯,身影便开始收缩,好像履历的卷起,最后,又变成一个完整的孤零零的人。或许这就是这些异类、异端的命运:如果“寂寞开无主”,那就“只有香如故”了。

 

与玛丽不同,查理则几乎不说话,不同任何人说话。据说他来悉尼已有好几年了,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呆多久。不知道一个人的来历和去向,让我看着他的时候,觉得他只是一段无头、无腿的身体。而他的身材也的确是澳洲人中少有的瘦小,好象只是他人的“一半”。但是他却有点傲慢,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独自喝威士忌,而其他人大多喝啤酒。在澳洲有一种说法,啤酒是体力劳动者的饮料,绅士是不喝的。

 

有一次,托尼突然有事要早走,而查理还未喝完,于是就剩下我俩,气氛有点拘谨。他喝完了,就朝我回过头来:脸被灯光劈成了白黑两爿,一明一暗地眨着眼晴,很象一只猫头鹰。“喂,你喜欢音乐吗?”他说。我装嫩般地使劲地点了点头,“喜欢!” “你是否想听我吹管子?(他用的是tube,的确是管子的意思,可能是对所有管乐的简称)”。我又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想:明明是你要吹,却问我是否要听。“那好,等我一会。”说完他就向边门走去,一会我就听到一阵“咚咚的”的楼梯声;不一会,又一阵“咚咚咚”,他就闪了进来,手里的萨克斯管闪闪发光,象一根金色的权杖。

 

本以为他会在屋子里吹,没想到他说:他的力气很大,会吹得很响,会把隔壁邻舍吵醒的。如果有人正在做床上运动,“may blow their love away/可能吹飞了他们的爱。” 说完就先自“哈哈哈”起来,我就跟着“哼哼哼”地装着同样的粗鲁。“这是不道德的。” 他一边开门,一边说。

 

跟着他来到门外,他还不停步,径直走向百米外的主路。他瘦小,步速很快,提萨克斯管的影子象是一个强人提着一把AK冲锋枪去恐袭或反恐袭。

 

跟着他来到主路,他又走到一幢大楼的车库门洞里:笔直地站好,又小心地擦拭起管子的吹口,接着一阵“比、比、比”地试音……, 很有一种仪式感。

 

那时已是深秋,路上车辆和行人皆稀,而风声呜呜,落叶横飘。突然,一阵高吭之音骤起,因着门洞和铁门的回声而深沉嘹亮,如呼如喊、声嘶力竭,而他的身体则随之一段一段地矮了下去、再矮下去,矮到矮不下去时,就抖旋起来,似痛苦不堪,挣脱着又挣脱不了;就象一头困兽,寻衅斗殴却没有对手。我的心被震摄了,如俗话说的那样,“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正震颤着,音调忽儿风转:沉稳低缓,如怨如诉,他的身体也随之松软,象弹簧一样,一节一节地弹直起来,我也跟着舒了口气。谁料,我舒出的气还未收回来,他的身体却又抖又旋起来:一阵尖叫拔地卷起,如“飞流直‘冲’三千尺,疑是银河’回‘九天”,——水逆高坡,势尽而未竭,但也进则无门,退则无路,进、退皆难......。这使我联想到救命车的呼啸声,英文把这种声音叫做Siren——海妖的叫唤。而Siren/塞壬,本是古希腊神话里河神的女儿的名字。她在与乐神缪斯的比歌中落败,而被缪斯拔了翅膀,而由此沉入海底,成为海妖。她心怀怨愤、不平,常常以其美妙的叫唤来迷乱年轻水手的心智,使其丧命。看来,海妖的叫唤比缪斯的歌声琴音更具杀伤力;或者说,比之“庙堂”之上的东西,某种“在野”的、非规范、不入流的,因其可以无拘无束的发挥,而别具魅力,但也容易伤人和自伤。所以我当时想:如不吹萨克斯风,查理一定会发疯的;一会儿又想:他这样吹下去,总有一天要把自己吹疯掉的,或者至少,会把自己越吹越瘦、越吹越小的。

 

他吹的曲调,我也熟悉,是萨克斯管的名曲“Baker street/贝克街”。后来我查了,原本是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你环绕着走向贝克街

心中闪光而脚步如锁

来吧,又一个疯狂日

你会在酒杯中喝掉黑夜

忘掉一切

荒废的城市使你不寒而慄

那么多的人,竟没有灵魂

这使得你花了很长的时间

才发现了自己的错。(作者译)

 

查理第二天看见我时,却象老样子那样无动于衷,好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试图去猜想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遇到过什么样的事,但没有一点线索,也形成不了任何清晰的图像,就象一个刑侦画师,根据别人的叙述画了一张又一张素描,但总是象不起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许,人的举止未必都有原因,只不过是我们需要一个原因才能理解和记忆。其实,大家都是过客,何必去求一种因果呢?这是我以后的感悟。

 

 

一天深夜,我在去酒吧的路上,突然看到小路上冲出来一个汉子:穿着一身连着头套的“兔子”装,手上还提着一把玩具枪,象电影里的银行抢劫犯。正疑惑间,兔子汉却叫了声:“嗨,彼得。” 我立即意识到:那是麦可。于是就装出害怕的样子说:“强盗先生,你可以把钱拿去,但请留下我的证件。” 麦克见了哈哈大笑。虽然大家都在装,也知道对方在装,但双方都装着认可了对方的“装”,好像否定之否定等于肯定,于是我俩都很高兴,关系也一下子拉近了。我就乘机询问:“ 你扮的真象?你是个演员?” 我本猜想:他和查理一样,是被庙堂级缪斯打入街头的天才,只能在暗夜里拼凑一下破碎的梦。

 

没想到他很干脆地摇了摇头,说:“不。”

 

那.....,为什么???我大概是发出了强烈的表情。

 

“我就是觉得好玩。”他淡淡地说。

 

为了好玩,深更半夜跑出来扮那些虚构的人,那是有病了。我很疑惑,甚至有点不安。但是他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人刮目相看。

 

“你知道,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只过一种生活、做一种人。这其实是浪费了生命,人应该过多种生活,做一下不同的人。”

 

我听出点味道来了。

 

“但是真要这样做,代价又太大,所以人们只能听故事、看电影来弥补自己的只有一种生活、一种人生的缺憾。” 我一边听,一边看着他的两只眼睛在免子的脸套里闪闪发光,不觉一时迷幻:我知道他是麦克,但麦克是谁?是超人、斗牛士、福尔摩斯?我发觉,因着他的各种戏服和角色,我竟从未去观察过他的年龄和美丑,性格和谈吐。在他扮演和表演——以付得起的代价过了一种即时的各色各样的“一夜人生”后,他又如何回到白天?他是以“他者”、还是麦克的身份进入梦乡,又以谁的面目醒来?梦和醒,对他还有区分的意义吗?

 

 

正在“头痛”间,酒吧到了,我“哑”地一声为他开了门,他举着玩具枪、迈着抢劫犯的赳赳雄步冲了进去。我看到吧台边的背影们松动了一下,有人“有头无脸”地回转身来,似看未看了一眼,又“无脸无头”地回过身去:不知他们是看穿了”强盗“的真实身份,还是在认命似的准备着被抢、被杀。但是这种无动于衷,好像让麦克欲哭无泪,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满脸挫折。我的理解是:人们没有相应的反应,就是无视他今晚的角色,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麦克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拖着玩具枪疲惫地朝着吧台走去,如同是去向警察自首,而不是打劫。但是我发觉,一向镇静的托尼却在灯光下渐渐地变得愤怒和狰狞,当麦克走到吧台时,他压着嗓音,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下次再穿这种装扮,请把帽子脱了,否则我会一枪打死你。” 我本想,麦克会很尴尬、很委屈,但却不,他几乎是欢欣般地连连点头,一边接过啤酒,一边说:“谢谢、谢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突然意识到:最冷静的托尼之最敌意的反应恰是对今晚的麦克——他所扮演的角色的最大肯定。What a confusion/多么的迷乱,似乎在黑夜中、在这个酒吧里,人的思维和行为与白天颠倒相反。但我对托尼却起了一种“白天”般的疑心:他为什么要对银行劫匪的装扮激动呢?是他被抢过,还是他抢过别人?

 

 

我在那里只做了五个月就离开了,因为找到了一份其他的更好时段的活。但我常常在脑中回忆和重建(reconstruct)这一段的工作经历。

 

——那个酒吧位于悉尼中央火车站不远的一条大路上,在商业区和住宅区的结合部。那时,那里还是贫民区掺杂的地方,有许多政府房,住着许多长年失业者和病残老弱。我每次去的时候,路上已没什么行人车辆了,幽静而又暗黑,如果联想到这里在白天时的繁忙和嘈杂,会觉得目前这种静、黑有点别扭和不自然,好象是一个透过墨镜看到的世界,只是白天的消失了的镜像,而非实体。

 

沿着那条大路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弯曲的暗夜的尽头有几束光,一幢三层楼的英式石头建筑还亮着灯,这就是“我“的酒吧了。

 

我伸手推开门:托尼面朝门站在明亮的中心——吧台里的灯光下;玛丽弓着背黑黑地对着托尼,坐在吧台的右边,查理以差不多的姿势坐在托尼的左边,另有几个不明不白的身影撒落着,而麦克则作为一个个“非麦克——英雄、小丑、罪犯…….”不定期、不定时地或来、或不来......。他们是些什么人呢?一些正在自我放逐又没有完全放逐的人?或正走在加缪说的那种“在荒诞的世界里做自己的孤胆英雄”的路上?在怪人和圣人之间?所以他们可以不交流,但似乎还不能缺少别人的在场和见证,或许他们正是借着别人的在场和见证才能够圈起一种自主、自由、自己的安全边界。所以,他们要在黑暗的尽头,在将要进入梦乡——一种绝对自我、自由的境地之前,与其他默默的孤独者,一起/各自喝一杯。




雪梨司机
个人知、行,有趣见、识----张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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