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如今说起文革,说起武斗,人们都认为那简直就是神话,那些出生入死的人简直就是疯子。其实,参加文革、参与武斗的人都很理性,也不是恶魔。因此,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理性,也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善良。
的确,现在想来,当年那些参加武斗的人,那些出生入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都是疯子。但是,那么多人都是疯子吗?重庆城多多少少参加过武斗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万吧,十几万人都疯了不成?其实,那时的人说不定比现在的人都还要有理智,都还要崇拜理性。武斗中,死人的事几乎天天都有,却没有见到过谁去烧香拜佛求神卜卦。要打仗了,遇到危险了,可能要死人了,最多说一句:“该死鸡儿朝天,不该死鸡儿朝地。”用来自嘲,也用来安慰自己。
“该死鸡儿朝天,不该死鸡儿朝地”是一句四川俗话。当年传说,五十四军的战斗英雄陈代富在给红卫兵作报告时,就说过这句话。在1962年的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中,陈代富去炸印军地堡,将爆破筒塞进去,却被印军推了出来。危急时刻,他爬上地堡,扒开堡顶积土,将爆破筒从顶盖圆木的间隙插进去,并用胸口顶住爆破筒,不让印军推出来。他喊着“一二三四五——”当爆破筒即将爆炸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滚下地堡,地堡被炸毁了,为部队打开了前进道路,他因此被称为是活着的黄继光。陈代富是四川安岳县人,当年他顶爆破筒时是否想到这句四川俗话且不论,但在重庆文革战争中,这句表示生死莫测的话的确很流行。
回忆自己的武斗经历,我感到,不能过分相信人的理性。逻辑推理的规则太多,只要在某一处出现偏差,就会出现错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甚至酿成天大的悲剧。而偏差在理性思维中,往往是不可避免的,时时处处都可能冒出来,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把握、完全控制。古今中外那么多大哲学家大思想家,其理性思维能力比起我们一般人来,不知有多强多厉害,可又有哪一个没出现过偏差呢?黑格尔不是偏到维护和吹捧反动的普鲁士国家、为普鲁士的黑暗现实进行辩护的泥沼去了吗?从某一方面说,文革浩劫之所以发生,不是也与我们的认识和理性思维出现偏差相关吗?
也不能过分相信人的本性。不管是性善说还是性恶说,都难以解释武斗中的怪现象。一个当初连蚂蚁也怕踩的同学,参加武斗后,打起人来又凶又恶,被称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说他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在望江厂,我有一个邻居,夫妻之间为家里一件琐事吵了嘴,只因丈夫是反到底派,妻子就坚决去参加了八一五派。武斗的时候,那丈夫因家事把妻子打了几下,妻子一气之下,竟约上自己一派的人,把丈夫堵在路上,捶了个半死。又不知打到什么当道的地方了,造成丈夫长期瘫痪在床。后来,妻子服侍丈夫三十多年,丈夫也不宽恕。其实,那是一个笑眉慈眼很善良的人。她在宿舍后面的坡坡上种了一点菜,都要一家一户送,我家就吃过她种的菜。你说她性本恶还是性本善?当年参加过武斗的人,后来有不少人成了专家、教授、学者、作家,甚至还有的当上了领导干部,有的还成了慈善家,你能判定他们中有几个是性恶的?
派性不仅使人们互相争斗,互相厮杀,而且也使人变坏。文革的确是一个大熔炉,它炼出来的,是一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野心家、阴谋家。一些普通学生、普通工人,甚至只是十几岁的中学生,当了派头头后,被派性所腐蚀,自我无限扩大,野心极度膨胀,不择手段要当官,要掌权。那时候,不知有多少狂妄的人公开明言:“MZX的接班人是林彪,林彪的接班人就是我!”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人拿帮派作筹码,争权夺位。即使武斗停止了,秩序恢复了正常,也要借一个接一个的运动,闹“地震”,把一个个好好的单位搞得不安宁,甚至停产停工。1976年,重庆原两派头目周家喻、黄廉等人借“批邓反右”,联合起来兴风作浪,搞得全市到处动荡,停工停产。这说明,派性发展到了后来,已经改变了性质,成了帮派,成了社会不安定的最大一个因素。直到四人帮垮台,经过全面清查帮派的运动,才将这股势力最后打了下去。否则,也真难安宁啊!
中国古代有不少善长辩证思维的思想家哲学家,可是,偏偏中国人的形而上学又最厉害。或者正因为如此,才从反面产生了老子那样的辩证大师吧?派性从其诞生开始,就是一种最典型的形而上学。正因为国人擅长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所以便很容易接收。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可那派性的阴影却依然还残留在某些人心底,有时候甚至还会暴露出来。如果到当年那些两派争斗最厉害的单位去作一个深入调查,说不定都还可以发现派性作怪的阴影。前不久,天涯重庆论坛上不知是谁发了一个帖子,说到1967年那场“八八”海战。一个跟帖的甚至还在那儿大肆吹嘘当年八一五派的战功,说是把反到底派打得个落花流水,那派性竟然还那样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