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有朋友要我把十年前出版的《青春从文革战火走过》连载。大家知道,这是个风险很大的活路。试了一段时间,多少知道哪些话不能说,只好删掉。这连载就可能前言不搭后语,还请朋友们原谅。
1967年入伏较往年偏早,7月25日就已经进入二伏。那天,太阳很早就升了起来,火辣辣地灼烤着山城重庆,让这个以“火炉”闻名的城市更加热气逼人。
一大早,我就匆匆赶到大田塆体育场。
按照预定的计划,这天上午,重庆的反到底派要在大田塆体育场召开声援武汉造反派的大会。7月20日,武汉爆发了“七二○”事件,……各地造反派纷纷举行诸如集会游行、武装示威之类活动,……声援武汉造反派。
文革开始后,重庆城三天两头都要开这样的大会,一般安排在9点钟开始。因为天气热,这一天的大会提前到8点钟。虽然时间提前,开会的人还是像潮水一样涌到大田塆。
我一赶到会场,就听到八一五派攻打工业校红岩兵团的消息。
工业校地处化龙桥,卡在沙坪坝到市中区的交通要道上,早就被八一五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7月25日凌晨,八一五派从各个单位调集了两三千名武斗人员,从前后两个方向包围了工业校,用步枪、冲锋枪和机枪向红岩兵团进攻,决心攻下这个化龙桥地区反到派的重要据点。
那时,重庆的大规模武斗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月,但这样公然动用枪支的武斗还是第一次,标志着重庆的大规模武斗已经升级,已经成为一场名副其实的战争。
枪声凄厉,划破夜空,惊醒了化龙桥四周以及嘉陵江对岸从猫儿石到大石坝那些沉睡的居民。我有一个亲戚住在化龙桥嘉陵江对岸的猫儿石。后来他告诉我,那天的枪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翻身起来,从窗外往对岸看,只见那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火光,让人惊恐不已。
“七二五”的枪声,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掀开了重庆文革战争的序幕。
大田塆离化龙桥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清晨的枪声肯定能传过来,让住在体育馆的反到底派的头头们听见。得知工业校被包围的消息,反到底派的头头们临时开会商量。有人提出取消大会,但开会的队伍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于是临时决定,大会改在体育馆前的广场上举行。体育场出口小,万一八一五派打来,几个门一堵,就麻烦了。
十万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大会总算按时召开,突围出来的工业校红岩兵团头头在大会上控诉八一五派攻打工业校的罪行,激起了与会人员更大的仇恨。那枪声不仅没有吓倒开会的人,反而激起全场数万人更大的战斗热情。大会草草结束,与会的反到底派立即行动,投入到紧张的扩军备战之中。
“七二五”的枪声,激起了我巨大的“战斗激情”。我记得,在大田塆体育场开会的时候,主持大会的反到底派头头、工人造反军司令黄廉在会上号召全市反到底派做好准备,迎接更大的战斗。由于太激动,或者是太慌张,他把“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喊成了“敌人不灭亡,就叫他投降”,连呼三次都喊错了,引起广场上好一阵骚动。我甚至对黄廉三次喊错口号心怀愤恨,嘲笑他是胆小鬼。后来,有流传说,在重庆文革战争最激烈的时候,黄廉找了一个借口,跑到武汉去了,更让他在反到底派中威信扫地。事实上,1967年的整个8月期间,他都在重庆,只是没有像其他几个反到底派头头那样直接指挥大规模的战役,在那战争最激烈的阶段有点“默默无闻”罢了。
那天,我就在那广场上的人群中,与那数万反到底战友一样,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似乎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就要来临,似乎人生就要进入一个辉煌灿烂的页面,激动而又庆幸,紧张而又兴奋。
会后,我匆匆赶回朝天门,回家拿了一套换洗衣服就跑了,“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空前绝后、荒唐透顶的文革战争。
……
那年,我17岁,正青春年少,本应是人生最美好的年代。但是,作为两派中的一名普通“战士”,我和我的“战友”们一起,喊着“为毛主席而战,完蛋就完蛋”的口号,全程参加了那场荒唐透顶的战争,手持钢枪打内战,枪林弹雨忘生死,让青春从那“史无前例”的文革战火中走过。
那场战争让我经历了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危险,虽然只让我在手上留下了几条不太明显的伤痕,却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永远的创伤和沉沉的阴影,让我经常恶梦缠身、梦醒惶惶,直到如今。
但是,那却是一段被封闭的历史。
人们把那段历史称为是武斗。
明明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战争,却被称为武斗,武斗似乎比战争好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