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心理学:楼阁与悲愁

文摘   2024-12-18 06:48   加拿大  

说明:如今的摩天大楼动辄高达几十米几百米,登高远望看到的再也不是纯粹的山水风光,而是城市景象。构成城市景象的建筑与秋景往往无关,也就难以产生悲秋的心境。此文说的可能有点过时了吧。

按词典解释,楼是两层和两层以上的房屋。如果把河姆渡人的干栏式建筑也称为楼,那么楼已有7000多年历史。不过,严格说来,干栏式建筑不能称为楼。楼是重屋,上下都可以住人的。这种重屋之楼在中国古代出现较晚。中国人崇拜天,在天与人之间,不能有其他人夹于其中。如果住在楼下,就有被他人所隔之虑。如果住在楼上,则有压于他人头上之嫌。40年前,单位上分房子,有一邻居老汉千方百计都要住到顶楼去。他说,他不愿在别人胯下过日子,就是这种文化传统的反映。故宫里除了城墙上的角楼、藏书的文渊阁以及少数几处供游玩的楼外,用于行典、办公、寝卧的,都无楼。故宫如此,颐和园、避暑山庄以及其他官衙寺庙也如此。

阁本是架空的栈道。《水经注》:“连山绝险,飞阁通衢。”就是指的栈道。后来,阁引申为楼与楼之间的架空复道。《史记·秦始皇本纪》:“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属,连接之义)。”就是指的这种架空复道。后来才引申为楼。不过阁不是一般的楼,是架空的楼,是四周设有隔扇或栏杆回廊的楼,供远眺、供佛或藏书之用。其实,岳阳楼、黄鹤楼、鹳雀楼之类,严格说来也是阁。成语有仙山琼阁,可见阁是很高档的建筑,非一般人可建的。

楼阁连用,楼也成了阁,阁也成了楼。

人都有登高望远的需要。楼阁往往高于平地,也就成为人们登高望远的地方。古时候,楼当然不可能修得很高。“危楼高百尺,上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李白很夸张,即使那楼真的有百尺之高,按唐代1尺等于30.7厘米计算,也不过30.70米,最多也只有如今的11层住房楼高而已。如今的岳阳楼、黄鹤楼之类,都是后来修建的,才有那样的体形那样的高大,古代生产力低下,是修不起来的。

虽然如此,楼总能为人们提供一个登高望远的地方。中国大部分地区都是季风气候,春日雨多,夏日炎热,冬日风大,只有秋高气爽才适合登高望远。于是,在古人诗文中,楼阁与悲秋往往联姻结缘,成为一种特有的意象。王勃应邀赴滕王之宴,正是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因而才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楼头客子杪秋后,日落君山元气中。”(陈与义《登岳阳楼》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上,临风怀谢公。”(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无言独上西,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相见欢》都是秋天,都含有悲秋的意味。虽然我们不知道王之涣是什么季节登的鹳雀楼,但从其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的诗句中,我们也可以推测那是秋天。“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的《永遇乐》更是写尽了秋日登高望远的意境。虽然激昂,虽然英雄气不减,但那悲伤哀怨的意味却力透纸背。

也有很多以楼阁为背景的诗文并不是秋日所作或不是写秋日情景的,但依然免不了一个悲字,依然让人生出无限的伤感。故人西辞黄鹤,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眼中虽是春日之景,心底却有分离之悲。“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题黄鹤楼》)写的是夏日,但也依然一个愁字了得。虽然我们不知杜甫是什么季节登的岳阳楼,但那诗句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也能让我们体会到悲和愁的滋味。甚至“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晏殊《玉楼春》)连梦中的楼也是愁。毛泽东登黄鹤楼虽然是夏季,但面对烟雨莽苍苍依然是心潮逐浪高”(毛泽东《菩萨蛮》)。作者自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的前夕,心情苍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是那年的春季。夏季,八月七号,党的紧急会议,决定武装反击,从此找到了出路。苍凉与悲愁虽然不能完全等同,但与楼阁所提供的悲愁意境依然是协调的。

当然,也有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范仲淹《岳阳楼记》)不过,这样的情景还要配这样的心情,毕竟可遇而不可求。事实上,在古诗文中真还找不到多少这样的文字

什么楼阁会与悲愁相通呢?长时间住在房屋里,墙和屋顶往往隔绝了人们的视线,人的心胸就可能狭隘。特别是住在城市里的人,天天看到的都是市井景象,时时遇到的都是人间杂事。偶尔登上高楼,开阔了视野,丢弃了琐碎,情绪很可能就大起大落。宠辱偕忘”当然好但往往又忘不了,反而引起前思后想,于是就悲从心来,或者愁绪满肠,或者情绪激荡。一般来说,古时的高楼大多位于城市之外,面向的是不是荒野就是大山大海大河之类。大自然的无限,与人生的有限一对比,悲愁就可能就会袭来。城上高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许浑《咸阳城东楼》登兹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王粲《登楼赋》)这就像我们现代人仰望星空一样,星空的无限深邃,总会引起我们的哲学思考,总会感觉人生的短暂和渺小,情绪有某种低落,心情或出现剧变,也就很自然了。

楼阁进入园林之后,往往成为园林的中心,虽然依然有登高望远的作用,但所望之“远”已经大打折扣,意境也就不再那样寥廓,悲愁也就没有那样激烈。最多也就是“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韦庄《菩萨蛮》)“十里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晏几道《鹧鸪天》)十二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团扇迎风小。”(邵瑞彭《蝶恋花》)虽然如此,只要是在城外,只要楼阁高峻,文人们一旦登楼远望,往往就会生出一股悲壮或愁闷的情绪来。即使用词激烈,像岳飞的《满江红》那样,也还是让我们能够体会到他们那种因报国无望或人生无常所引起的负面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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