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原阻击战比电影中重点描述的志愿军63军189师化整为零的悲壮故事更为宏大和复杂,不如让我们从志愿军63军188师的563团说起。
抗日战争时期有一支白洋淀雁翎队,人称“水上飞将军”,在白洋淀水面上神出鬼没辗转游击,令敌人闻风丧胆。这支队伍就是188师563团8连的前身。
解放战争时期,188师是晋察冀军区第3纵队第8旅,人称“野八旅”,它转战华北、西北8省,先后参加了大同、张家口、太原、兰州等24个主要战役,还歼灭了国民党所谓“中兴大臣”傅作义的起家部队—— “虎头师”。后来到了抗美援朝战场上,563团更是打了不少硬仗。
抗美援朝战争其实包含了好几次重大战役。“联合国军”本来想全面占领北朝鲜,结果打了四次战役还没搞成功,反倒把自己坑进了战争泥潭。
1951年4月22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发动第五次战役,将士们士气高涨,一路渡过临津江和北汉江,直逼汉城。
5月16日,中朝人民军队发起了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第63军接到的任务是攻歼清平川。
本来这事不怎么好办,毕竟北汉江屏障没那么容易突破。没成想咱们派人侦察一瞧,敌人可能是觉得我军白天不敢进攻,竟然没有安排重兵把守北汉江桥!
于是当天下午我军正式开始攻击,团长马兆民一声令下,炮火迅速奔向敌方,4连的尖刀排呈三角队形跑步上桥,快速射向桥南,直接击溃了敌人的一个排,后来夺取阵地时又端了两个排。
18号凌晨,三营七连玩了一把秘密迂回,绕到敌人背后突然发起猛攻,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又拿下一个制高点。20号白天,我军各营都遭到了敌人反击,好在也都打退了。当天晚上,一营和二营在进攻中发现,敌人竟然已经摆好了一条完整的防线,我军进攻受挫,敌人开始反击。
21号凌晨,美军24师足足出动了38辆坦克、4架飞机还连带着1个炮兵团,掏出了家底就为了掩护一个步兵营猛冲阵地。我军一个排打到只剩下8个人,但他们击毙击伤了一百五十多号敌人,最终将敌人打退。
然而,5月21日午夜,战场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当时咱们后勤条件还跟不上,没法像美军那样按周期高频次供应,只能补给一次打一仗,补给耗完了就得停下来等着,因此每次持续攻击一般不能超过一星期。
美军指挥官李奇微发现了这个问题,称之为“礼拜攻势”。这人也忒贼,他后来就专门挑志愿军攻势接近尾声再发起反击,给志愿军找了不少麻烦。
李奇微
到了咱刚才说到的5月21日,咱们军队的粮食弹药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中朝联合司令部下令结束第二阶段作战,军队主力回北边来休整。563团负责殿后,掩护队友撤退。
这时候,北汉江以南只剩下563团了,这又是孤军奋战、又是背水一战的,简直是debuff叠满了。敌军就在眼前,万一防线被突破,后果不堪设想。马兆民决定:全团立即由进攻作战转变为防御作战。
5月22日,563团全线都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而马兆民却突然接到了司令员杨得志打来的越级电话——(请听音频9分42秒起)
中午,敌人主力向我军2营防守的前哨阵地发起进攻,阵地失守。
这时候,2营主阵地一线的两个山头已经丢了一个,敌人的坦克已经越过第一线,离团指挥所越来越近了。马兆民命令2营夺回阵地,2营用预备队顶上,十五分钟就抢回了失去的阵地。坚守在禾也山上的3营7连也一直在血拼。
按照团长的命令,副教导员带领几十名战士秘密接近敌人,来了一波近战猛攻,成功解救了7连一位班长带领的12名战士,但全连其他官兵全部都牺牲了。当天晚上,563团余下的官兵抓住敌人炮击的间隙,迅速撤回了江北。
志愿军弹药用光了忙着撤退休整,“联合国军”那边也没闲着。他们集中了十几个师的兵力组成了所谓的机械化“特遣队”,摩托化步兵、炮兵、装甲兵样样俱全,仗着有航空兵掩护开始反攻,直逼涟川和铁原地区。这一带是朝鲜西部的重要交通线,既有公路又有铁路。而铁原又是志愿军囤积物资的主要供应站,一旦被敌军占领,志愿军东西战线的联系就会被切断,直接威胁到后方甚至整个战局。
情况紧急,彭德怀发出电令,刚刚到铁原附近准备休整的63军迅速组织防御,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铁原10到15天,阻止敌人进攻,掩护兵团主力和伤员转移。这个任务可以说是相当艰巨。当时第63军已经连续打了一个多月的仗,许多官兵都负伤或牺牲了,部队减员严重,加上配属兵力才两万四千人。至于装备就更可怜了,没有坦克没有飞机,火炮也只有240门。粮食供应想都别想,吃饱肚子比登天还难,相当一部分士兵甚至伤员每天都只能喝一碗炒面汤。但他们面对的敌人就不一样了,对方4个师四万七千多人往上堆,还有1300门火炮、400辆坦克和大量飞机,简直富得流油。在这样的差距对比下,63军要把数量多、装备精良的敌人在阵地前面阻击10到15天,说一句地狱级难度也不为过了。6月1日,美军在坦克的先导下兵分多路发起攻击。63军的187师、189师和敌军在阵地上展开了拉扯。战斗最激烈的是187师561团3营守卫的涟川山口,这是通往我军纵深阵地的必经之地。美军用一个团的兵力切断了3营与友军的联系,又直插背后包围营地。军长命令3营转移,营长罗金友却表示要与阵地共存亡。这一战,3营面对数量远远多于自己的敌人,仍然抗住了十余次进攻,坚守阵地4天3夜,毙伤敌1300余人,为稳定我军一线防御立下了惊天之功。与此同时,189师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当时在这个师的565、566、567这3个团共14000多人的正面,敌人在一个小时里向他们头上倾泻了4500吨的炮弹,要知道,这可是美军标准弹药量的5倍!面对如此疯狂的轰炸,正如电影《志愿军:存亡之战》中描述的那样:189师师长蔡长元当时做了一个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的决定:他将189师原地解散成了200多个小股部队,分散到了20公里宽、25公里深、总计500平方公里的庞大区域上,建立了200多个简陋阵地,每个阵地只有30多个人。这样做的话,每一个阵地就都需要美军动用炮火轰炸,接着再派步兵攻占,这样就会大大降低炮轰的杀伤力,毕竟只有在部队扎堆儿的时候,大规模炮轰才最有效。这种战法完全颠覆了李奇微的军事常识,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让30多人的小分队去面对4.7万人的机械化部队,几十分钟就会被撕碎,但是他忘了,200多个小分队轮番阻挡,就好像200颗钉子,美军一个个拔下去,时间就会一点一滴地耗下去。当时,每个阵地的战士都非常清楚自己在美军的炮火下,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每隔几十分钟,后面的小部队都会听到前方战友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们也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然而189师哪怕足足被连续摧毁了上百个阵地、牺牲了一半以上的战士,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成功坚持了3天,为后方的工事修建留出了足够的时间,重新稳固了阵地。最终,全师14000人仅幸存2800人。之后,原本的预备队188师接替防区,展开了新一轮血战。6月4日上午,188师563团1连2排副排长李丙群和战士何成玉、翟国灵、崔学才、张秋昌、孟庆修、侯天佑、罗俊成一共8人奉命紧急进入阵地。还没站稳脚跟呢,敌人的飞机火炮就跟来了,轰炸结束后,一个营的敌人冲着阵地扑了过来。当敌人到阵地前二十来米时,李丙群大喊一声,8个人把冒着青烟的手榴弹扔向敌群,端起冲锋枪开火,打得敌人哀嚎着滚下山去。打着打着,李丙群就发现大家的弹药都快空了,他说:“我们每发子弹要消灭一个敌人,子弹打光了,我们一齐跳崖,至死不当俘虏!”而敌人那边,由于怎么打也打不下来,恼羞成怒的他们居然组织了足有两个团的兵力发起了新一轮进攻。李丙群和侯天佑迎着敌人,投出了手里最后一颗手榴弹,在浓烟中炸倒了十几个敌人,之后,8位勇士抱着枪跳下了悬崖。这8位勇士与两个团的美军血战了6个小时,毙伤敌人一百多名。翟国灵、侯天佑、罗俊成跳下悬崖后被石壁上的树丛托住,醒来后攀着树枝下到了崖底,相互搀扶着返回了部队,八勇士的故事这才广为人知。除了“八勇士”,还有许多队伍都在坚守阵地。前边说过,563班的8连是抗战时期冀中的“白洋淀雁翎队”。在铁原阻击战中,连长郭恩志带领全连和配属的机炮连,当天就成功顶住了美骑一师敌机、坦克炮和步兵的轮番攻击。黄昏后,郭恩志又派了4名战士夜袭敌人。深夜,4个人摸到山坳附近时发现敌人还在睡觉,便朝着人群里扔了几个手榴弹,爆炸过后,敌人横七竖八躺了一片,随后配属8连的机炮连又向敌人605高地连发几炮,炸得敌人人仰马翻。第二天,气急败坏的敌人接着开火,又是一个营的兵力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郭恩志发现这两天弹药消耗太大,于是他决定使用“冷兵器”,带领全连步枪上刺刀。第三天,我军的弹药眼看要打光了,郭恩志就带着战士们去敌军指挥所“补充物资”。在四天的时间里,8连打退敌人15次进攻,毙伤敌人八百余号,而8连则伤亡16人。铁原阻击战可以说是63军军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也是563团在朝鲜战争中打得最艰苦的一仗。这个团刚入朝时是满编2700人,开赴铁原时也还有1800多人,但从铁原撤离时只剩下了266人。回望那段历史,我们总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支撑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英雄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成为英雄,只不过是普通人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扛起了自己当扛的责任。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是最可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