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是慌乱的。
那时山前万事不定,又逢了疫情和雨季,山中冷清,我心中也冷清。
我的冷清是对于新生活的不确信。
我无法将过往的经验用于这座山,我找不到谁来解答我更多关于咖啡的疑问,找不到谁来拯救我大片衰竭的薄荷,找不到能够彻底清理雨后虫害的方法。
我找不到更多的笃定和勇气,因此,只能静静地存在,和时间一起冷清。
我还做了一些并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会后悔的选择。
人是脆弱的,我也是人,我是脆弱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后来明白有时候跋涉就是,深知自己会因此而疼痛,却还是让自己因此而疼痛。
深知自己很难去承受些什么,却必须让自己去承受。
因为我必须向前走,我还有理想没有完成。
前几天山中好友酒后和我提起,说曾因为一位过客,而与我产生裂痕。
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干涉任何人过多,因此也觉得没什么可以解释。
他后来问我,那如果没有更多的对话,我就把他丢下吗?
我好像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但那一时刻又感觉,若真的这样,我也不会有任何办法。
因此心中铺天盖地惊涛骇浪般的平静袭来,仍旧不知应当怎么办。
再说春天里。
春天写了第一张山前月台的咖啡单和酒单;
数次杀虫除霉,喷药施肥,照顾花草植物;
学会自己搬砖来做花圃,攒苏打水瓶做桌子;
不再畏惧机器和木材,修好第一条灯带和遮阳伞;
甚至克服了一些对城市的抗拒,第一次接待剧组,而后和其中的一些人成为遥远又亲密的朋友;
春天就这样慌乱地过来。
2.
夏天是忙碌的。
游客突如其来,我丝毫没有准备。
我好像才刚刚用一整个雨季温习完我的咖啡知识结构,就变成每天要做将近100杯咖啡的那个人。
搬运货物,营业待客,收店清理,运送垃圾,四件事耗尽我所有精力。
当然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因此忙碌是给我的礼物,客人们来到月台并没有错,没有给到更好的体验也只是我能力不足。
但我还是没能预料到。
因此也并没有准备好。
因为疲惫,我自内而外地丧失了活力,也丧失了想象力,和生命力。任何空闲时刻我都只想逃离人群,平静地呆着,一个人和自然在一起。
但人是这样的,从萧条的春天而来,我不知道这样的忙碌能持续多久,因此虽然疲惫,仍旧选择少休息多工作。以至于回忆起来,好像整个夏天身体都是疼痛的,好像几个月都在超负荷,都没有真正在休息。
很久以来也根本不敢熬夜。
很久以来也根本不敢多喝一点酒。
甚至于国庆期间被大量的电话轰炸,被迫承接了一些游客的无端愤怒后,到今天,我都再也不接任何电话。
这样度过夏天。
我不敢说我做得还算不错。
但我确实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在做,也偶尔地得到了一些好的结果。
当然也有很多的缺憾,很多的糟糕,但那是我本来面目,我接受它偶尔无法被隐瞒,而因此存在。
直到秋风起,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我知晓,这个夏天总算是过去。
3.
秋天。
我正在做一些新的事情,酿酒卖酒,准备产品,或是互联网上一些什么。
我还在计划着重新装修我的吧台。
我说服了一位朋友来到月台当咖啡师,于是,我有了第一次教别人制作咖啡的经历。
我又觉得月台不应当只是在大众点评存在,那令我太被动了。于是,我又开始在小红书写笔记,试图搏得这个爆炸时代的一些流量。
我觉得我应当有更多的抵抗糟糕大环境的方式,于是在拼命吸收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知识,去为了接下来的工作做一些准备。
在这个秋天,我用尽我过往所有的常识与办法去尝试,以希望下一年,山前月台能够更加容易而顺畅地度过。
就这样,在一个海风呼啸的日子,我走入了我的27岁。
我的27岁。
朴素的,强壮的,充满困难也将充满希望的,27岁。
27岁会更好吗?
我已不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人生当然是困难重重的,但怎么办呢?
拥有自由的人生已是,已是最大的对于生命的嘉奖。
4.
年轻的时候,我尝试过用爱情抵抗这个社会对我的侵蚀。
我以为我只要永远活在爱里,将大部分的自己与糟糕的一切隔绝,我就会赢。
但不是的。
朋友们,情感只是一些麻醉剂。
它只会让你沉入梦中,却不能真的成为你的盔甲。
梦醒时你会看见自己一身伤痕,全都坦坦荡荡直直白白的,一点不曾愈合过。
我那样混沌又漂泊地活着,一直到这一年,我独自面对一座山,在山中建起一间咖啡馆。
我等待它真的能够将我接纳,而不把我看做狂妄的入侵者。
我用我的诚实,勤劳,和勇敢直视它。
我用我的根系,湖泊,和森林恳求它。
这一年来,我好像很少和谁提起,说我真的想放弃。说我太累了,总有那么多时刻,我觉得是在与自我再度背离。
人会模糊疼痛,因此我不再记得诸多细节。
我只是好像做了非常多,非常多的妥协;非常多,非常多的后退;非常多,非常多对精神的漠视。
而选择去做了这样一件事。
我心里清楚,这世上没法两全。
所有的得到,同时也是在失去。
而每一个失去,都是一把悬在我灵魂之上的刀子,它将彻彻底底地落在我心上,把心刺穿,刺透,然后绝不停留。就在今天,在这里,对那些我早就遗忘,也将不再提起的事物,我这样简短地怀念。
5.
我还想告诉你们,我在30岁之前的其他计划。
我会存一些钱,我会继续读书;
我会设法做一些其他的小生意,让山前月台能够抵抗更糟糕的环境而不至于倒闭;
我会寻找合适的一些人,和我一起完成这些事情,在我离开的时候能够替我照顾好月台;
我会为我自己创造出稳固的现实人生后盾,
而后坚定不移地去成为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浪漫的人。
我一定会离开。
是的,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
我是咖啡师吗?我是写作者吗?我是诗人吗?我是农民吗?
我是什么呢?
我是女人吗?我是孩童吗?我是母亲吗?我是妻子吗?
我是什么呢?
27岁,我是一切又不是一切。
我是微不足道的星尘,但如若星尘也有拥有一个愿望的权利。那么祝愿我:
更加微弱,也更深刻。
拥有黄昏,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