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没有芭比,长大后成为芭比。
文摘
生活
2023-07-27 22:30
福建
群山环绕中的山坳,有一条长溪,那是我平时玩耍的地方。我照例在溪流里淌水,我的阿姨在我不远处手洗一大桶衣服,往上仰望能看见外婆家,在这个时间,外婆和妈妈正在做十几人的饭。有路过的同乡看见我,会打趣道:陆辛长大了,挺漂亮哈。再过两年叔叔给你找个好人家。阿姨洗着衣服和大家笑起来,我就也咧着嘴,跟着他们一起笑,虽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男孩们有奥特曼,四驱车,和弹弓,男孩生日的时候会收到轮滑鞋和自行车。我在山里外婆家住,家里的女性分工明确,洗衣做饭,收拾家里,摘菜养鸡,市场赶集。连我也是,我经常被分配到「摘菜」「捡鸡蛋」「烧火」这样的小型家务。和我一样大的男孩们满山满田地跑,而我只有跟着洗衣服的姐姐才能去淌溪。男性大人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可能在打牌,在嗑瓜子,或者聚在一起喝茶吧。他们连水果都不用亲自动手洗,喊一声就行,女人们会洗干净切好放到他们面前。我在网络上看《芭比》的评价,有人说「芭比是虚假的女性主义,真正的女性力量不会注重腰臀比,漂亮裙子,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漂亮,而是勇敢地和男人斗争,像战士一样」。我对我拥有的一切都很羞愧,新衣服,新鞋子,零用钱,或一些无关紧要的,别人不玩了的玩具。妈妈给我买过一件漂亮的公主裙,我每穿出去都会被嘲笑「装公主」。大人会说,「哎呀想结婚啦穿婚纱啦!」(即便我只有八岁!!!为了避免多余的目光,我更加习惯穿衬衫和休闲裤,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当「女性化」都成为原罪的时候,当女性特质都要被剥夺的时候,难道不是更可怕吗?我讨厌人们为展露女性身体特质的衣服所赋予恶心,肮脏的不友善的联想。穿公主裙出门就是想当新娘吗?展露女性身体曲线就是擦边吗?我们不可以随心所欲地漂亮吗,得到善意的赞美,就像在芭比乐园那样。小的时候,他们觉得我这在村里还算漂亮的一张脸,是嫁人的一个好筹码。他们没有觉得女性也是一个人,女性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从属于家庭。他们只觉得,我稍微学点知识,就可以早早结婚,我的脸蛋我的学识都是我的陪嫁,好让我在婚姻市场上更有竞争力一点。我没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娃娃,她会有自己的职业,有自己的不结婚的恋人,有自己的大房子。每个闽北山区的小孩都被父辈这样长久而狠毒地教育过。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准备着成为妻子,母亲。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一切关乎「自我」的部分都是羞耻的,她们不敢提及。我姐的小孩这几天来找我过暑假,读初中的女孩了,来了月经惊慌失措甚至不敢跟我说,求助的姿态和我妈说着「我来那个了,怎么办」。我说,「你需要卫生巾还是棉条,我有,我拿给你」。她低声回,「我有带那个」。我称之为「羞耻教育」,教育的目的就是让女孩,每时每刻都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体,女性特质而感到羞耻。好让她们尽早结婚,成为家庭附属物,丢失女性个体身份。2023年了,我们并不能「互联网即世界」的觉得,我们不再需要温和的表述,我们要更激进,更深刻,更女性主义。在真正存在的这个世界里,我这一辈和我下一辈,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女性从出生便被男性社会密不透风地看管,从女儿身份走向妻子母亲的身份,她们甚至没有任何感受自我,发现自我,同自我独处的时间。她都逃不出来,连看一场《芭比》的机会都没有,她怎么觉醒。我在童年时未曾拥有芭比,但在长大后,我拼尽全力成为了芭比。我在母亲的帮助下,先离开山,后离开闽北山区,继续求学;我早早地决定不婚,甚至于性向也在成年后发生改变。我直视我的家庭,我落后的故乡,我摆脱了从小受到的「羞耻教育」。我对我的生命进行了多次尝试,我克服我对目光的恐惧,不再寻求一种现实生活中的「隐形」。我大声地表达我自己,展现我自己,我选择成为力量本身。我去了很多「限制女性」的地方,我在伊朗摘下头巾,我在印度穿裙子出门,我在洒红节大骂骚扰女性的当地男子;我尝试了很多极限运动,滑板潜水滑翔伞打枪之类的什么,在进行射击训练的时候,我的以色列教练夸我「耐心,精准」;我创业了,我开了全女性咖啡馆,我为女性塑造更加安全和稳定的工作空间,我为女性提供工作岗位,我还计划免费为女性提供技能教学。每一个芭比都是如此的自信美丽,她们有着不同外表不同职业,她们并不依附任何人生存,她们主宰着自己的世界。这当然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国,但对我来说,只要看一看芭比乐园的存在,就是莫大的力量。对我来说,那是我最终想要抵达的理想国,虽然从现实世界中去,要经历一种颠覆,这条路真的很难。在影片最后,芭比选择成为人类,带着女性性征走向现实世界。是的,芭比可以充满勇气地重建芭比乐园,依旧可以充满勇气地走向她觉得超烂的现实世界。是的,我要我小小的芭比乐园稳定,同时我也想要成为现实世界里的声音。我要走进这个被父权制牢牢攥在手里的糟糕的世界,能敲碎一点儿,是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