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草莓音乐节,听到陈绮贞。
我们等了整整40分钟舞台间歇,挤在人群中间,几乎呼吸困难。直到幕布终于落下来,陈绮贞穿白色的T恤,黑色头发被海风吹得扬起来。
我好像看见时间缠绕在她的身上。
又透过她也缠绕在我身上。
摄影机在她身后,我从大屏看她的背影,想起很多年前早就忘记是哪次音乐节,我也是这样仰着头从大屏看她背影。
那时候我还好年轻啊。
陈绮贞最后唱夏天蒙太奇的时候哭了。
我右侧的女生也哭了,她戴很酷的墨镜但是我看到眼泪藏在里面。我记得我就拍拍她后背,她仰着头没有动,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
我第一次听陈绮贞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哭。然后也有一个女孩拍了我的后背但却没和我说话,我不知道我在传递什么。
她唱:我们失去联络忘记了告别。
我花了很多年都没有学会告别这件事。
19岁的夏天我和道路遇见的美好人类一起度过,我们甚至结拜,住进他们家里,和爷爷奶奶像真正的亲人一样相处。
走的时候我以为我立刻就会回去,所以只是挥了挥手。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21岁的时候,我用假意洒脱来伪装一种「习惯」的姿态。我一直在往前方走,不曾为任何人留下来。
我和我的好朋友说:我知道我回头的时候你们会等我。他们说是的,我们会等你。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躲得过时间,我们最后都沿着生命的道路去往各自的远方。
我的大学时代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毕业的时候她先我一天离开,我在日记里写:
狗乐离开的时候我的大学时代真的结束了。
我们的故乡在相邻的省份,我以为见面会和旅行一样容易。
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和别人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他们会问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呢?
我说我不知道。
我总是以为人和人是会重逢,是有以后的。我总是以为再见很快,我们不需要告别。
但你们知道吗?
人和人其实没有。
我后来终于意识到,人和人好像不会重逢。
所以我开始说服自己「现在就是永远」。
我擅长用激烈的方式抵抗时间,我喝醉,大哭,胡言乱语,倒在每一片被阳光烧热的地上。
我总是做很多出格的事,有人会说:哇!你好敢。
我真的什么都敢,唯独不敢面对离别。我总是在人群散去之后大哭,我还得假装自己从没哭过。
我怕被嘲笑,怕磊落的深情反遭人白眼。
陈绮贞唱到「现在就是永远」这句的时候我又偷偷哭。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其实,但我的眼睛被泪蒙住,我想到我们骑摩托车在蒲甘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路两旁是人一样高的覆着尘土的热带植物,再往里藏着破败的佛塔。
那是千塔之城,我想起泉州,他们说这里半城烟火半城仙。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那样一段又一段尘土飞扬的道路。
我拿头巾蒙着面,我短暂地投身于一个人类,再挣扎着起身。
我想起一句话:起身独立向荒原。
我很爱夏天,我生命中所有最美好的事,全都发生在夏天。
我知晓,夏天是我心中的一座神山。
谁活着不跟随生活下沉呢,但炎热的夏天,好像出不完的汗,好像随时恍惚的神情,好像即便功亏一篑也无所谓的明媚,就是会把我托起来。
我会爱在夏天遇见的,热烈的人。
我们或者并不表达彼此的珍贵,却会默契地同行,偶尔玩笑一样,脆弱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会被温柔地亲吻。
我记得我曾和谁在沙漠倚靠着从夜里坐到天色微蓝。
然后忘了是谁小声说,抱我一下吧。
于是两个人就别过头,偷偷地哭了。我感受对方的体温被传递到我的身上,仿佛我倚靠着被太阳晒热的湖水,枕着漂浮的青苔。
但即便如此,分开的时候,我只是在转头前说了一句:那路上见。
我们喝了很多很多很多酒,我们在迷笛的草地上发疯睡着。
我身边的女孩和我在拍照的瞬间默契地接吻,我以友情将一切合理化。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我在北方过得不好,我和所有人失去联络。她问我怎么了,我抱着手机哭了好久好久。然后她去北京看我,并和我一起离开。
我们去西北荒漠,我在道路上复活。
后来,又过了一些时日,我们不再联络。
后来我想起她来,我们曾经无休无止的争吵,不可调和的矛盾,争锋相对的时刻,都在时间的作用下变得微弱。
我却会一直记得,那一年在迷笛,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提着一袋零食。
后来我就喝多了,我和她醉倒在草地上。
正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朋友传来讯息,说「宝宝,夏天结束了」。
哎,好温柔啊。
让我们碎在一起吧。让我们碎在一起吧。
我听说大理还是很热,我想要骑车穿过大片稻田中间的公路,从一个村庄跑去另一个村庄。云朵在膨胀,压得天空低低的,在我19岁的时候,我会花一整天的时间去追一朵云。
转瞬快要十年。
我还能记起19岁写的诗,我写:我既无法向上生长/好将洁白的花开进你眼里/我也不是猎人/我无法屠杀一只鹿/更不愿释放它/我把爱情放在这一切的下方。
那一年爱过一个人,有鹿一样纯净和清澈的眼睛。
也是在夏天,南方暴雨的季节。
-END-
但幸好我们拥有夏天最后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