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月,我搬到厦门居住。
住在商圈中心11层的公寓,车流声透过墙面像光一样击透我。坐在沙发上往窗外看,规整的栅栏和模糊不清的玻璃,外面是层层叠叠的高楼。这些一同,堆积成为叫做「城市」的东西。
天黑之后走在街道上,我抬头会看见城市里唯一的星星。
我会想,我如何抵达你。
生命在数个结绳记事的日子里陈旧下去,我在家里有时并不穿衣服,我会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我的身体。她有许多沟壑丛生的地方,流淌着的小腹,新的旧的疤痕彼此覆盖着。
我偶尔会想起小时候受过的伤,并不疼痛了,但记忆仍像一张挂在墙上的遗照,令命运看起来总是灰蒙蒙的。
在身体里阅读时间的痕迹,是一件让人容易落泪的事。我在城市的街道里缓慢地步行,我陈旧而疲倦的肉身一点点沉没下去。
而你悬在月亮的附近,一颗独自的星星,我无声地问:我如何抵达你。
2.
2024年,生命中的第28年。
世界已不再令我产生盲目的热切,与慌乱的欲求。我接受了孤独在生命中确切存在的事实。我接受了离开。
我接受了我是一个并不忠贞的灵魂,却渴望被世上所有的忠贞深爱,这其中永远无法咬合的那个矛盾。
白日里读到前些年写给情人的诗,我说:请求你成为上帝,怜悯这爱情好吗。
发出声音的时候却感到尴尬似地笑了出来。
对待万物都淡淡,轻得像要在陆地上悬浮,却又绝触不到云的。
这样不上不下地飘荡着。
我深深地感觉到,去更远的地方,已不能成为一种目的。
3.
许多事还是要在20岁做的。20岁,以为世界是一朵巨大的烟花,只会在无法抵达的远方爆炸。
于是把道路当作存在的意义。
一旦道路存在意义,那么相遇就有意义。那么情绪就有意义,那么生命就有意义。
而这个月的某个下午,我和草莓在月台坐着聊及生活时,她说:对旅行好像丢失了兴致。
我说是的,我对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很多好奇心。
于是试图从枯乏的一切中挖掘一些什么新的东西来热爱一下。告诫自己,去探索更遥远的边界,找一些仍旧新鲜的事物来爱一下子。
就像一个拾荒老人那样。
我们得对世界这个巨大的垃圾场不离不弃。
于是我决定给自己找几件事做。
在买手店卖衣服是其中一件,我想象如果我存在在这样的短片之中,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但截至目前为止,故事的走向只有:我成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售货员。
思雨得知我兢兢业业地卖衣服,感到荒谬地问我:你不会一直在这干下去吧?
我说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真的搞不清在干啥。
我开始尝试手作首饰,从石头/木头/陶瓷/皮具里寻找一种组合的可能。
自然之物来自自然,必定会有它们本就存在的序列,我尝试制作原本就应当在自然中存在的物品,我尝试着找到这个序列。我想在器物之中小小地放入一个又一个残破的灵魂。
想要拍摄,在等待那样一个「开始」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我在等待画面在我的脑中浮现,我会自然而然地走进这件事中。
在我的人生里,许多事都需要意识的指令才会发生,写作是这样,拍摄也会是。
我的视角,会看见怎样的世界呢?
我在等待那个世界,我也在害怕那个世界。
我知道我会爱那个世界。
也知道,就和写作一样,我将永远无法创造出我认为「足够」的那个世界。
4.
此刻我正在听《海角七号》的影片里的一段独白,一位男性的声音,内容是他在海上写给友子的七封信。
我在想象那一片海,画面落回我第一次坐邮轮去往熊本的时候。和朋友聊及日本,我一直说我从没去过。
但23岁的时候,曾有一趟旅行,从上海出发,抵达日本。我曾长久地坐在邮轮的阳台上看海,那时在想些什么呢?
记忆力差的人,活着有时好像没活一样。
我常常感觉到记忆之河是容不下我的,我没有依据地游荡。而即便如此,我仍旧尽量地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我仍旧思考瞬间的真义。
连续的瞬间构成的情节,情节的真义。
5.
近日,不停地对自己进行告诫:
要照看每一个独自的灵魂,再将这种照看覆盖一个群体。像这样警醒着自己,要对表达负责。
我总幻想着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表达者。我会有能力与这个不合格的时代一战。
这么说或许显得壮烈了。
但生命如此无事可做,便想着要把每一点小小的对抗,放大成为一场战争。
我羡慕着那些已在战场上的朋友,他们所站立的土地,会是我将要跋涉去到的地方。
乔桑也在那里。
可我所厌倦的这一切,同时也是我离不开的一切。于是我所渴望的真实,也将是我永远无法抵达的真实了。
6.
2024年。
在记忆中是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的未来。
2016年的时候,我晒着高原的太阳,也是如今这样的发色。我气喘吁吁地爬到悬崖之上,凝视着遥远似乎永不能靠抵的雪山,与雨后湿漉漉的彩虹落泪。
那时喜欢坐在悬崖边尖叫,喜欢躺在道路上睡着,在太阳能晒着后脖颈的地方能看一整天的书。
那时以为自己应当不会活到30岁吧。也应当绝不会成为什么社会中的人吧。
以为自己会永远像个流浪汉一样,穿着破烂的层层叠叠的衣服,坐硬座火车,过夜大巴,去每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以为自己会永远对远方充满狂热的激情。
以为会永远拥有爱的能力,爱上一个人会递刀给她,对她说:你扼住我的咽喉,你成为我上帝。
你原谅我忠贞不渝。
人原来是会产生这样多的变化的。
我如今在社会中也活得很好,我甚至接触着城市里的人们也不觉得难受了。
我习惯城市里的生活,去面包店买肉桂卷,咖啡店喝新产季的豆子,在公园的草地上阅读,和女孩约会的流程简洁而单一:吃一间还不错的餐厅,看一部还不错的电影,喝一点还不错的酒。
而以前和人约会,会收到对方亲手折的桃花;会骑着摩托几个小时,去遥远的海边看一场日落;会在凌晨四点上山,然后等待天空亮起来。在野外接吻和做爱。
而我已很久没有像样地爱过一个人了。
7.
我过得还好,最近四个月几乎都是开心的。
疼痛像是一种属于过去的幻觉,有时会令我疑惑:曾经,它那样真切而长久地在我身体里存在过吗?
本想许下关于2024年的一万个愿望。
约定要做的一万件事。
而写完这篇文章,我却变得面目模糊。
2024年想要做什么呢?
如果这样问自己的话。
阿京,丢掉生活中不足为奇的那80%。
去做你必须要做的事,去你必须要去的地方,去爱你必须要爱的人。
我知道快乐是易得的,幸福只要晒着太阳就会出现。但如果可以,去做更困难的事,去感受在真正的热爱之中必定存在的,那弥散的痛苦吧。
去做不会被你这糟糕的记忆力,所遗忘的事吧。
朋友们晚安。
像祝福我自己一样祝福你们。
这一年也会安全地结束,我们会朝自我小小地走上几步。或许我们只能短暂地交集,但那又如何呢?在渺小的生命之中,相遇就已是胜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