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到邀请是在去年十月,我开心疯了,指着邮件就向全山宣布:
我!人生!第一次!演讲!在!TEDx!
对TED的印象停留在哪里呢?
中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给我们放TED演讲视频。和我们说:世界上有一万种声音,你只有走出山区,你才能听见。
我小学的时候住在村庄,老师不教英文,后来十几岁转学到县城,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很排斥学英语。老师放的演讲我根本听不懂,跟字幕都跟得费力。但是,却觉得幕布里的人看起来那么光芒万丈。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和TED有任何关系,那时候我甚至没出过省,我觉得出国是那么遥远的事。
今年,我27岁。
准确地说,我27岁半。
我站在了TEDx的舞台上,和大家分享我重置人生的过程,我人生中的几次溃败,几次重置。我试图在这十几分钟里为有可能的听众传递出一种讯息:连我都可以,你当然也可以。
十多年过去,我走出了闽北山区,我听见了更多声音。
我甚至,也成为了一万种声音之一。
2.
我演讲的主题是《我通过我自己,建立我自己》。
我是一个一生都不会做任何了不起事的人。我不在任何行业或领域有任何建树,生命中不会有任何值得反复提及的成功,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小小成就都和大大溃败紧紧相依着。
我的人生事件多变、潦草、又细密。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我,没有家庭和事业支撑的,一直独自一人的一个我,竟然也逐渐走向了自己的理想人生。
我的理想人生甚至不那么容易抵达,我这个人常态化地爱做白日大梦。
但竟然也真的抵达。
我觉得我是有突出优点的。
我特别愿意尝试,特别不怕失败,我有破釜沉舟鱼死网破拉几把倒爱咋咋地的勇气。
我想要做好每一件我想要做好的事,我会逼迫自己做好。但如果真的没有做好,我也没任何所谓。
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沉没成本。
对,就是这样的特质,让我在每一次被击溃时,都能拍拍屁股上的灰重新站起来。
一条路没走通我就换一条走,一件事做不成我就换一件做,一个人爱不到我就换一个爱。我不信任经验,也不听教诲,我认为一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和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我把我的生活当作是一场漫长的生命实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我建立者」。
我出生在山区,第一次出逃离开了山,去到县城。18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离开福建,爱上旅行的同时尝试向爱求索。
我的爱情都没啥好结果。
一个不完整的人,去爱,去渴求被爱,能有啥好结果?
22岁我开始用稿费环球旅行,有的时候很穷有的时候还可以,我不存钱,穷的时候我住青旅床位,比较有钱的时候我住五星级。
23岁我觉得爱情拉倒吧,我嫁给星球。后来重置了性取向,又开始相信爱情。25岁我在北京,也是一种溃败的尝试。
26岁我来小岛生活,建立了山前月台。
现在月台存在已经第二年。它还蛮生机勃勃的,杂草长得和我差不多高。
我在这样杂乱无章的生活里,自我建立。
山前月台
3.
回到这次演讲。
我是一个恐惧所有社会性活动的人。
演讲当然也算是其中一种。
而这篇演讲稿又太私人,我在写的时候就一直哭,一边是因为从未这样直视过自己的来路,自己的失败和伤口;一边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这样私人的我自己展示给所有人看。
我充满了自己无法解决的矛盾。
而问题从定稿之后开始出现。
我的文件夹
我发现我无法自如讲述我的故事。
每一次我拿着稿子试图把它念出来,我都会感觉心跳非常地快,无法呼吸,甚至感到疼痛。很多事我可以逼迫自己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我就是做不到。
整个彩排期间我都在强烈的崩溃情绪中,身体很脆弱,生了两场病。
中途我去学习了滑翔伞,我以为集体生活能够让我缓解对这件事的恐惧,但并没有。学完伞之后的那一次彩排,我依旧没有完成。当手机摄像头或者谁的目光一旦注视着我,我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许多许多个瞬间,我觉得我似乎不应该这样逼迫自己。
我想过要放弃的。
我请求猫猫陪我去常熟参与这次演讲,我想要保留一些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山上的,故乡的,安全的。
我怕我自己会像一只随时会应激的猫一样,在陌生场合显得无助。
我们到常熟的第一天
但常熟的大家,都太好了。
所有UWC的同学们,我像小太阳一样的June,还有所有其他的讲者,我遇见的每一个人。
第一次彩排的时候我还特别紧张,语速飞快,结束后被拉到剧院继续排。那天晚上我继续背稿,第一次录了完整的彩排视频发到了对接群里。
我感觉到我正在克服一些东西,但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第二天上午,第二次彩排的时候,一切就顺利很多。
和大家在一起
我是下半场第一位讲者,在我演讲之前,是观众休息的时间。
我组织了一个关于女性主义的工作坊,主题是《在生活里形成的女性主义者》。
准备工作坊的时候
这是我第一次公开谈论女性主义。
当大众惯于使用更庞大的逻辑与更抽象的概念去覆盖女性主义的时候,我认为女性主义不需要严密的结构,她是在外力对女性进行身体和精神的击打后,所产生的反作用力。
她是自然而然的力。
我在工作坊和大家一起玩,真的很开心。
然后迅速被拉回后台准备演讲。
候场时,我听到主持人介绍我,我看见关于我的幻灯片亮起来。我突然间觉得我没有放弃这件事真好。
在台上十八分钟,我诚恳地讲述关于我的故事,我的心跳飞快到疼痛,但我尽量保持了平稳的呼吸。中途有嘴瓢的时候,我也当作无事发生过,我努力让我的眼神看起来坚定。
我终于知道我正在克服什么。
我正在我的身上克服我自己。
我正在用我身体的力抵抗我的身体,用我所有对理想人生的向往抵抗我所有对人群的恐惧。
镁光灯特别亮,我知道台下都是好人。
他们会在我私人化的讲述中看见我的建立,而不会试图摧毁我。
4.
就这样这件事结束了。
通常,在一件事结束的时候,我们并不会知道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当时只觉得一身轻松,并不想在未来的哪一个时刻,我是不是会被这一天的力量所改变呢?
我知道一定会的,任何一个生命中小的选择,都会影响我全部的生命轨迹。
走出UWC的时候,正好是黄昏。
校门口有一个湖,正对日落,黄昏的美丽中带着平静和安全。
就和我每日都目睹的,我的小山上的黄昏一样。
我和猫猫赶着晚上的动车去了上海,而后回了我闽北老家。
她陪着我真好,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