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是京。这篇比较长。
请听听歌
1
初夏的时候整个福建都泡在雨里。
我上山时,会淌过积水砌成的河流。打开店门,霉菌隐约攀爬上月台,我磨咖啡豆,等待行人推门而入,一坐就是一天。石铸的房子有厚重的回声,我总是把音响开得很大,乐器声庞大而规整地,敲击到湿润的墙面上,再击回我耳中。
我看见空气像湖面一样泛起波澜。
偶尔,我觉得有一些刺痛,就好像一生都会这样过去,那样恍惚,莫名,又无力。
在忙碌的,不安的青春里,我们急于拆解所有的情绪,去定义与表达自己。已鲜少会有这样的时间存在,你几乎看得见它的形状,它带领着你的血液与这世间的岁月,一点点爬过石头高墙,潮湿土壤,把日光从东方带到西方,直到带来月亮。
我感觉到命运的轨道正在等待某辆列车的来临,感觉到生命正在以某种不可挽回的方式逝去,而所有我能够去做的努力,看起来都那样孱弱,如同垂垂老矣的呼吸。
2
雨停之后,我去做了一些事情。
六月,端午,海边市集。
很多年前我也摆过摊。那是我第一次去云南的时候,20岁的夏天,卖的是在当时还算时兴的海娜纹身。
卖给顾客之前,我先给自己画了个图,那是用东巴文字书写的一个词,译成汉语,被叫做「不醒之梦」。这字迹在我一次次洗澡中逐渐消失,却被我一笔一笔刻在心里,成为我真正的精神纹身。
又是夏天。
翻翻带着机器从泉州过来,宇哥从广州来,还有一些恰在这个春天认识的朋友们。我们这样一大群人守一个摊。
两天的时间,一共卖了不到一千块钱。刨去成本,人工,几乎分文不挣。但海风在我们的身后徐徐流淌,朋友们围靠在一起,体温互递。
我骑着三轮车一趟趟搬运货物的时候,内心对月台将要去往的方向,已有更多一些具像化的觉察。我知道,我们终将去往同一个地方。
3
月中,连日的雨,捡着难得的晴天来酿酒。
梅子是早就预定好的,丽江这一季的青梅,糖是大理寄来的所谓古法黄糖,酒则来自不同的地方,它们一层一层铺满玻璃瓶子,摆放整齐,在时间的照拂下彼此融合。
酿酒并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得先用竹签给几十箱的梅子取蒂;
而后取流水缓慢冲洗几个小时,将梅子表面的浮毛冲尽;
再捞出来,滤水晾干,才好使用。等到终于泡上了,才是做完了酿酒的最初百分之十。
剩下的事只能交给时间,交给海风,雨水,日光,和一些少少的但重要的运气。
去年酿下的青梅酒得了好运,味道酸甜适中,馥郁迷人,早早地就售罄。有一些客人早在冬天时就与我订下今年的梅酒,但我心中知晓,年年岁岁过去,我们会变,心境会变,梅子酒的味道自然也会变。
是否今年开坛试喝那一日,舌尖的感受,与内心得到的欢喜还与去年一样,那是我无法预料的事。
我得顺应这自然规律。
4
六月的月台,朋友来去频繁。怠于社交与表达,在送别当时的最后一位朋友之后,我离开东山,去了一趟福州。
福州的咖啡馆子呈现出一种和闽南不同的状态。通常在更小的空间之中,灌输了更为强烈和鲜明的主理人意志,也因此,当我身处其中,即便不发一言,仍有一种交流的感觉。
我始终认为,一杯咖啡与一间咖啡馆是不一样的。
咖啡是迎向味觉的产物,而咖啡馆,迎向的则是一个人的精神需求。我们容易喝到一杯符合需求的咖啡,却很难找到一间能够舒适地放置一段时光的小馆子。
空间内的气味,风吹往的方向,座位的安置,面向的风景,内饰繁杂或简洁,主理人多言或寡语,这一切造就一个空间的因素,都将一一和我内在的需要产生交流,直到最终,我的身体判定此处,是否适合此时的我。
在福州喝咖啡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意志正与咖啡馆的意志碰撞,而后留下了良好的体验,这让我感到舒适,愉悦。
回东山前的一日,我们租了辆车,去开海边公路。
我在网络上得知在公路中途的小山坡上,有一间新开的咖啡馆子,坐拥着整片的草甸和大海,实在想要去看一看。反而在这趟短途旅程中,找回了在春天里,因忙碌而日渐愚钝的触觉。
陌生的风正经由无波的海面吹向我,我们自驾在被修理平整的海边公路上,途经了一座又一座,朴素并充满生机的渔村。
路途中有数不尽的风车,风停留在它们之上,带领它们以一种恒定的姿态旋转。
我长久地凝视于此,感慨世间巨变,自然不变。人类的一生是如此匆忙,以至于在这长久以来的旋转之中,甚至留不下一丝痕迹。
海风确实一次又一次地,拂过了我的发丝。而这世间,却好像只有我一人,知晓这一件事。这看来有些浪漫,仔细地想,又有一些刺痛存在。
5
再次回来,是六月末。
东山迎来旅游行业的旺季,月台也忙碌起来。我的生活在一种循环往复中继续,早起上山,开店,测磨,接待客人或朋友。一直到深夜,洗杯子,擦杯子,洗机器,关门,下山。
和不同的人们打了短短一个照面。
记得有客人爱喝一只叫做「蓝薄荷糖」的豆子,每次来山都只点这个。它带有浓重的蓝莓和乳酸菌香气,喝起来有一种回归孩童时期的香甜感。
还有客人本说只在东山呆上三天,最后却待了近一个月,每日下午来山,待到打烊,和我们一起下山。山中喝啤酒的人少,整个冷柜的酒都是他喝的,后来,甚至和我妈妈成为朋友。
他离开的时候我们好似平常每一天那样,仅仅简单告别。总归他说等青梅酒酿好,十月便回。
有小女孩在离去后,辗转找到我的微博发来讯息,说如若下次再来到东山,一定有原因是我们这家小店。也有人觉得我们的咖啡与她甚和,带了整包的豆子走,问我是不是自己在烘豆。
我说我不会烘豆,但你能喜欢真好。
我们好像真正是一个站台那样,人潮汹涌却无人停留。
许许多多这样的记忆停留在我心中片刻,日子一长,若是来不及记下,也就渐渐忘了。这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吗?我偶尔会为此觉得悲伤,但更多时候却觉得,生活理应是这样。
把关系放得轻一些,更轻一些,最好能够飘起来。我们都像是自由自在的云朵那样,由海风把控生命的方向。
6
在我消失的这两个月,我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偶尔得了闲暇,和朋友们在深夜喝一碗冰豆浆,或去热气腾腾生机勃勃的海边逛逛,再回到家中,便已疲累得不成样子。
这样的日子贯穿了我的整个夏天,我不知应该怎么去记录它们,才能够让它们看起来比较像样。
你看,人生最后会归于平淡的。
泯然众人也并非一件糟糕的事。
毕竟,无论我们是多么普通的人类,海风永远将我们包裹,黄昏永远对我们展开。你只要来到这个南方的小岛,便一定会在山上,停靠一间,名为「山前月台」的小店。
在这庞大的人世,我们终究拥有同一个自然,身处同样的浩瀚。
朋友们,旅途愉快。
你正在遇见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你正遇见我。请千万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