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人生中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
我在中学时代交到了笔友,我们互通信件,分享各自的诗句,风格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彼此欣赏与赞美。十几年后的现在,我们依旧有间断的联系。
成年后,我曾为见一个人类而坐几十小时硬座火车。我记得碰面的第一夜我们看一部上世纪的文艺电影,不太说话,但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流淌的并不是沉默。我们在投影的光线折射到眼球时看向彼此,相视一笑。
我在清迈曾和一个陌生女孩一起去711买鸡翅,那条黑暗的古城小巷成为我们友情的开始。后来我去她家午睡,她带我去逛公园,我们一起喝酒躺在床上聊女孩的故事。
在蒲甘的时候有陌生网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于是我们一起在泳池旁听歌与喝酒,骑摩托车追一座座佛塔,一场场日落。我们在其他的国家重逢,激烈而又平缓地交集,再直到多年后,我们失去交集。
我时常觉得,生命的意义在于轻而坚定地触碰某个人类。
我们首先迈出的脚步或者首先交出的情感,成为我们和他人链接的最初。
谁都不知道在那一刻之后会发生什么,但这正是生命最美好的部分不是吗?
我们当然最终会失去这一切。
与人紧密地相拥或抹去眼泪的瞬间,会跟随时间变得模糊和遥远,但所有精神共振过的时刻,叠加之后,便是我丰沛的,澎湃的,被渴望与馈赠填满的人生。
2.
但我却已有好几年对这样的触碰感到恐惧。
回到故乡生活之后,我的世界狭窄很多。我与某个人类的相遇与失散会在生活之中被反复地提及,人们判定我的对错,我的活力与冷漠,我前后并不一致的行为,对我下达从集体的角度给出的结论。
我今年和翻翻见面的时候,她说我看起来比之当年认识她时,「胆怯」很多。
我的胆怯来自于我对「解释」的疲劳,人们总是问我:
你和她之间为什么呀?为什么认识?为什么一起玩?为什么不想一起玩?为什么你这么苛刻?为什么你不理解她的难处?为什么你从前看起来这么包容友好,如今却变了。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受。我有时看起来是冷硬的,也因此得到很多责怪。
可是我心里的悲伤从不比他者少上一分一毫,我时常在面对自然时哭泣。
我感觉到万物都在流逝,当然我们与人的交集也是如此,那是高山之水往河海里淌下的渠谷,我们无法回头。
我们无法再来一次。
我们在前进的路上,总有和同伴在精神上分别走向不同岔路,因此两手空空的时候。
3.
但这个夏天,我好像在某些短瞬间回到了从前那个更大的世界里。
我鼓起勇气主动去认识了喜欢的博主,为了和她一起工作我给她们公司发了简历,在失败后我问她:那我可以偷偷给你写吗,就当练习。
她说好啊。
我其实因为这件事花费了很长时间,前后咨询了很多朋友,尝试了三个投递渠道,最后都没有得到回音。这像是一次典型的「徒劳无功」的努力。
但我又觉得我的人生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个结果。
在这些「徒劳无功」的时间里,我和过去的我的梦想产生了对视。
而石沉大海,不被回应,强烈的努力带来的默声的失败,在我轻巧地凝视了四年前的梦想那一瞬间,这已十分值得。
我在福州和一个陌生的月台客人喝了一杯咖啡。
我并不知道她什么年纪,什么性格,什么长相,我们仓促并毫无准备地见面。但她给我带来礼物,拍了拍立得,我们密集而愉悦地聊及很多。
关于女性,咖啡,或者别的一些什么。
我得知她小我10岁,即将到闽南上大学,喜欢摄影,拍短片。
我说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拍短片,很近,每周都可以拍点什么。
她说好啊。
我又因为和一个匆匆碰面的人,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交集而感到开心了。她给我的礼物是个狮子小狗,她说勇敢狮子狗打败噩梦。
我在景德镇住在陌生人的家里。
小黑从香格里拉回来,同我恰巧一个时间抵达,我们乘同一辆车回到她和茂茂的家。
我们清晨去买菜暴雨时昏睡,醒来看到雨后的云太美,我们就跑下楼骑车出去。
雨后的景德镇凉爽潮湿,风很柔软,我们穿过村庄,田野,木桥和森林,我们骑到陌生的未知的地方抬头看是被树木包裹住的天,我们一直骑到天黑。
晚上七点的蓝色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没戴眼镜的模糊的视线之中,我感觉我在凝望一个万花筒里的世界。
我和陌生的女孩子们进行了美好的彼此提问。我们问到生活,理想,你最糟糕的记忆和最美好的。
我们聊及阶级与个体。
我记得小黑说她喜欢的生活是「在饿不死的前提下,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记得另一个女孩说「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不想再上衡水中学」。
我们在清晨和阳光一起醒来,一起做一天中的任何一件事,吃饭遛狗发呆,躺在地毯或者气垫床上玩到半夜,哈哈大笑,大打出手。
这些瞬间对我来说,都是十分珍贵和稀有的。
做成年人太久,我早知人与人之间充满掩饰。但我多么幸运,这么多年以后,仍能在偶然的道路上遇见如此天真的纯净的人。我似乎说了一万次真开心,真幸福啊!
言语在强烈的感受之中回归最质朴简单的字句。
我想起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我莽撞地和各种人相遇,我就像如今的她们一样纯净,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美丽的愿景,那时候我也遇见了最好最好的人类。
后来人们开始提及与人相处的技巧。
说不能落于下风,不能全盘托出。
可我每一次但凡得到真心回馈的时候,都是首先将自己的真心小小地捧出。然后,它总是会被一个好人,就那么接住。
当然偶然有几次,它被摔倒了地上。但怎么说呢,有人让你破破烂烂,就会有人给你缝缝补补不是吗。
除了偶有胆怯,我从未真的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