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5月,在那个年代。
一代狂士刘文典站在批斗他的台上,终于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不羁的头。
在台上,刘文典毕恭毕敬的说:“我刘文典除了思想上一包臭脓血外,没有一点贡献……我的问题最严重,我需要改造,我在茅厕里蹲久了,闻不到臭味……我在上海租界一带长大,喜欢古今中外一切黄色的东西,生活作风坏至极点,我很下流的想法是对待女艺人(刘文典酷爱京剧)……台上小生画画我不要,花旦画个画我就要……现在我感到自己非常空,我全错了。”
此时,他回想起自己在安徽大学脚踹蒋中正,在西南联大嬉笑怒骂的狂傲之举,这个脊梁比钢铁还硬的狂人,不禁老泪众横。
1889年出生于安徽的刘文典,名声不亚于章太炎、刘师培、胡适、陈寅恪等名家大师。他曾赴日留学,据说精通英、德、日等语言;早年曾师从章炳麟,还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并曾在北京大学出任过文科教授。他以古籍校勘学为终身志业,主攻秦汉诸子,最终因钻研《淮南子》六卷专著《淮南鸿烈集解》震惊文坛,被国民政府视为“国宝”级国学大师。
1928年,刘文典负责创建安徽大学。同年11月,安徽大学学生与隔壁的安徽第一女子中学师生发生冲突,进而引发学潮。恰在此时,时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的蒋介石到安庆巡视,遂召见两校负责人。
作为安徽大学的实际负责人,刘文典到会后坚称此事“有黑幕”,不愿严惩学生,结果惹恼蒋介石,直斥刘文典为“新学阀”。而刘文典也不是省油的灯,回骂蒋介石是“新军阀”。蒋介石从来自吹自擂自己是孙中山的接班人,对“军阀”名号最是忌讳,见刘文典是个不识抬举的混人,直接打了刘文典两记耳光。刘文典本来就看不惯蒋介石这个军阀,他随即一脚就踹到蒋介石的肚子上。
随后,刘文典被蒋介石以违反《治安条例》打架斗殴的罪名关进了监狱。但仅被关押七天,即以“即日离皖”为条件予以释放。
说到蒋介石这个人,个人认为他还是很注重名节的,不太考虑个人恩怨,但在民族大义上坚持立场。
刘文典踢他肚子,仅关了刘文典7天。
张学良后来捉了他,放在中国任何朝代,这都是死罪,但他没有杀张学良。
后来韩复榘丢了济南,他杀了;他的学生陈牧农放弃全州,他也杀了。
抗战时,刘文典滞留在北平,但拒绝事伪。他精通日文,但对日本人,“以发夷声(说日语)为耻”。日本人先是请他出任北京大学教授,后来又请他出任日伪政府官员,但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1938年刘文典逃离北平,随后赴西南联大任教。
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刘文典以其独特的教学风格和鲜明的个性著称。那时,在西南联大总能听说刘文典各种奇葩事情。
刘文典看不起权贵,据说也看不起朱自清、沈从文那样的才子,“才子是才子,学者是学者”。当他听说西南联大要提升沈从文为教授时,勃然大怒,说:“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会给沈从文四毛钱!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么?”
有一次,日军空袭昆明,刘文典带着学生奔跑,途中遇到了同样在奔跑的沈从文。刘文典见状,不禁上前拍了拍沈从文的头,嘲笑道:“陈寅恪大师跑是为了保存国粹,我跑是为了保存《庄子》,学生们跑是为了保存文化的火种,可你呢?你跑什么?”
刘文典对庄子研究颇深,每次登堂讲授《庄子》,开头第一句必是:“《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有人问刘文典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刘大发感慨道:“古今以来,真懂《庄子》者,两个半人而已。第一个是庄周本人,第二个是我刘文典,另外半个嘛……,还不晓得!”
刘文典上课时,天南地北都可以聊,而且常常是不拘常规,随意而为。一次在西南联大上课时,他刚讲了半小时课,就突然宣布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七点半继续上课。原来星期三那天是阴历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试想一下,当时的课堂是怎样一番浪漫情景啊!
抗战结束后,刘文典一直在云南大学执教,是当时云南大学唯一的一级教授。
1949年末,胡适因爱惜刘文典的才华,多次劝说他去美国,连签证和住处都安排好了。可刘文典坚持说:“我是中国人,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祖国?”
这个学富五车知识如海的狂士,终究因认知低下,没能预见自己的结局。
1957年6月8日,反右运动正式开始。
作为曾经吸过鸦片且知名度极高的旧文人代表,刘文典理所当然成为云南大学反右斗争的第一堡垒。
为了攻克这一“顽固堡垒”,按云大校党委安排,在中文系和历史系教师以及校内各民主党派联合等批判会上,革命群众多次对刘文典的“反动权威思想”展开了猛烈批判。
经过轮番毫不留情的轰炸式批判,刘文典不仅向自己先前的旧识、学生、同仁低头,而且向整个社会低头,承认了那些所谓“与女艺人周旋”及“一肚子黄色东西”等罪状。即便这样,他依然没有得到革命群众的宽大处理,被当作顽固派学术权威一批再批。
“堡垒”被攻克下来了,刘文典的生命随之也走到了尽头。1958年7月14日在接受再一次批斗后,深夜,刘文典在家突感头痛,不一会儿昏迷不省人事。后经诊断为脑溢血抢救无效,于7月15日下午过世。
这位连蒋介石都敢打的傲骨学者,终究没能熬过革命斗争燃起的时代烈火。不知他在弥留之际是否意识到,他当年只是因为有了蒋某的宽容,才成就了自己的恃才傲物。
狂士能狂,要看时代,更要看当权者。祢衡能击鼓骂曹,但碰到黄祖,终究被杀。
一代大师刘文典如星陨落。狂徒消逝、知交零落,世间已无真名士。
历史留下的,只有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