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不休息，吃睡都在车里
凌晨一点的上海浦东机场，到达厅外。
深夜的浦东机场虽然人气不旺，但依然车水马龙。
刚坐进出租车里，司机一出声，我稍感诧异，是个女司机。
我习惯坐出租车后排右位，从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司机的侧脸。是个短发微胖的中年女司机。
启程前往酒店前，司机礼貌的问我可否让她先去拿张短途券。她一解释，我马上明白了：出租车在机场的等候时间很长，为了补偿短途客造成的司机收入不足，领了短途券的司机如果在1个小时内回来，可以排队优先。
但我给她算了一下时间，从机场到酒店，即使是深夜，单程最少要40分钟，一个小时无论如何难以来回。她去拿根本用不上的短途券，但要我在深夜里等她，于是拒绝了。
深夜的浦东快速路上，车辆稀少，出租车飞驰。我想，照此速度，一个小时来回也不是不可能，应该等几分钟让她去拿张短途券。但也担心她超速被拍，速度太快不安全。
她说老司机都知道什么路段可以随便开，什么路段要慢。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一个小时能从浦东机场往徐家汇跑个来回。
我问她开出租车每天开多长时间，每月能有多少收入。
话匣子就此打开。
“车子是租的，我一个人开，专门做浦东机场接机，每次排队4-6个小时，运气好一天可以拉5趟，运气不好只能拉3趟。”
“我吃睡都在出租车里，每天回家洗个澡。在机场排队等客时可以在车里睡觉休息。”
“我单身，有个女儿，快18岁了，读高中。我要为她赚钱，还要买养老保险，我每个月至少要赚1万块，才能付房租和女儿的学费、生活费。还想存点钱，总有开不动的一天啊。”
“我不能休息，车子租金每天差不多200块，休息一天，没有收入，租金还得照交。”
凌晨的路上虽然车辆稀少，但因为浦东市区红绿灯众多，快到酒店时已经过去40多分钟，一个小时往返机场显然难度极大。
我对司机说，麻烦你带我去找个还开门的士多店，想买点吃的。
其实是想着让她多开几公里，多付她一点车费。
（二）我是花户
广州北站距离花都山前大道并不远，20多公里，半个小时的车程。
网约车是辆黑色的广汽埃安，司机年纪不大，是个约莫30岁的小伙子。
我对司机说，你的车还挺新挺干净的，比坐出租车舒适。
年轻的司机有点得意，说这是他自己租的，刚开一个月。
我说广州的网约车广汽的车子最多，是不是广州市政府对广汽有保护措施？
他说不是，每个市对本地产的汽车都只会补贴，不会有保护规定。因为如果每个市都保护本地车，那就会限制竞争，等于是保护落后。
有点意思！我不禁对小伙子刮目相看，有了和他聊几句的冲动。小伙子也很能聊，几乎是停不下来的节奏。
“我做生意，钱全亏掉了，还欠了好多钱。”
“天天打电话让我还钱，真的没钱还。找工作又找不到，去工厂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自由。”
“想再去做点生意，又借不到钱。天天只会叫我还钱，我都赚不到钱，怎么还呢？”
“我是花户。”他说。
见我语气间充满疑惑，小伙子解释道：“信用花了，有污点了，办不了信用卡，借不到钱。”
“我身边的朋友好多花户。”
“还有一些是黑户。我还有银行账号，黑户连银行账号都没有。”
“广汽这点好，只要身份证是真实的，像我们这种花户，也肯租车给我们。其他汽车公司都不行。”
“我希望开网约车能多赚点钱，把债还清。我也不想做花户。”
（三）夫妻每月收入7000元
从香港经深圳湾口岸过关到深圳，准备去往腾讯总部附近。
一坐进出租车，我就忙不迭的向司机道歉：“不好意思，去****大厦，只有几公里，太近了，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有远的也就有近的。”
又是个女司机。年纪不大，估计不到四十岁。
我问她，拉这趟她排队等了多长时间？
“四十多分钟吧。”
我算了一下，拉我去腾讯总部附近大约10来分钟车程，20来块车费。这是她一个小时的劳动报酬。
我问她，平时生意好吗？
车厢里的气氛，感觉刹那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没有办法。租这个车的时候，我们也不懂，合同签了，押金交了，现在退也退不了。本来是我老公开，他找不到合伙人，又不能让这个车歇着，只能拉我和他一起开。我从早上6点开到晚上6点，他从晚上6点开到早上6点。”
“我根本不想开这个车。但现在去打工都要年轻的，我年纪大了，没有公司要。”
“我每天能拉400块流水就不错了。去掉租金和充电费，剩不到200块，还要吃饭、交社保。”
“我们夫妻两个人，每个月大概只有7000元的净收入。还要租房。”
“我们有两个小孩，在河南老家上学。在深圳上学肯定不行，上不起，吃饭都吃不起。”
“我买社保已经买了十几年了，再买几年，等车子合同也到期了，就不干了，回老家去，等50岁退休拿退休工资。”
……
女的士司机把我当树洞了，话匣子一打开，根本停不下来。虽然有导航，好几个路口都走错路，拐错弯。
到了目的地，司机不停道歉，要少收我5元车费。
我当然不肯。
希望多劳的人真的能多得吧。
（四）钱根本花不完，银行里的存款越来越多
上海虹桥临空Sky Bridge HQ天会附近。傍晚，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
目的地不远，估计也就2-3公里。网约车司机是个50多岁的大哥。
有些堵车，于是和大哥聊两句。
“生活真是不容易，开网约车也挺辛苦。”我感慨到。
“不辛苦，退休了没事干。有事干才好，要不然闷得慌。”
哦！？
坐过无数次出租车和网约车，和无数的司机聊过，第一次听到有司机如是说。真新鲜！
“那你退休金多少钱一个月？”
“一万多。还没正式退，内退；老伴也退了，也有一万多。”
我惊呆了！
“请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政府机关。我老伴也是。我是部队转业的，现在内退，还要过两年才正式退休。”
原来如此！
“那这个车子是你自己的还是租的？”
“自己的，自己的，买这车花不了多少钱。我另外还有一部车。”
我问：“那你肯定不只一套房子吧？”
“还有两套在出租。孩子也大了，不和我们住一起，平时没啥事干，就跑跑网约车。”
“现在物价也便宜，感觉几十年都没涨，平时花不了多少钱。”
“钱根本花不完，我们只能都存起来，银行里的存款越来越多。”
“也不喜欢旅游。去过泰国，还有印度，都很落后，没有我们中国好。我哪都不想去。”
大哥的字里行间和语气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自豪感和对国家体制由衷的热爱。
中国向有“学成文武艺，货予帝王家”的文化传统：为朝廷打工，朝廷自会赐给颜如玉，也会赐给黄金屋。这传统，在这网约车大哥身上竟然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只是，这出租车里倾偈倾出来的人生百态，不知道是对这伟大传统的赞歌，还是对当代文明的嘲讽。
还有，那些努力交社保，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退休后能有温饱保障的司机们，最终会得偿所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