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无情最是帝王家。
唐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日(公元626年7月2日),唐高祖李渊次子李世民为首的秦王府集团在首都长安城太极宫的玄武门发动了一次流血政变。李世民率众杀害自己的长兄太子李建成(被李世民亲自射杀)、四弟齐王李元吉,并杀死两人诸子,迫使李渊立自己为储君。不久后,李渊为时势所逼而退位,李世民登基为帝,是为唐太宗。
据《资治通鉴》记载:太子建成懒惰,贪杯恋色,齐王元吉也常有过错,二人均不受高祖待见。李世民功勋名望均高,高祖有意让他取代建成为太子。建成心中不安,于是与元吉共谋,准备诛杀李世民。李世明被逼无奈,先下手为强,这才有了玄武门之变。
历史由胜利者所书,史书记载的说辞,真实性无法验证,只能呵呵,但李世民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刚登基的太宗皇帝,急于打造自己帝位的合法性,遂与一群怀有“内圣外王”理想的士大夫一拍即合,开启了一场从谏如流的表演秀。
这场臣子正直贤良畅所欲言,皇帝胸襟开阔虚心纳谏的表演秀,各类史书上描述颇多,李世民与魏征和谐的君臣关系,以及他的“镜鉴论”与“水舟关系论”,看起来非常符合圣君标准。不过,李世民的言行往往难以一致,他不断纳谏,不断奖赏进谏者,但对执行进谏的内容一直性趣寡然。
《贞观政要》记载:贞观四年,唐太宗下诏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巡狩。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说:治理天下“惟当弘俭约,薄赋敛,慎终始,可以永固”,而陛下“承凋残之后,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功,袭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炀帝远矣。”唐太宗虽然很不高兴,却没有发作,而是下令“所有作役,宜即停之”。还借题发挥地说出“众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谔谔”的千古名言来。
然而,《资治通鉴》记载,说完这话的第二年,刚修缮完九成宫,唐太宗就再次提出要修缮洛阳宫。这一次,民部尚书戴胄站了出来,说:“离乱甫尔,百姓凋敝,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太宗依然虚怀纳谏,不仅表扬戴胄“忠直体国,知无不言”,还给他升了官。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太宗还是忍不住命窦璡修缮洛阳宫。
《新唐书·姚思廉传》记载,贞观六年初,九成宫修好后,太宗急欲巡行,著作郎姚思廉进谏说:“离宫游幸是秦皇、汉武事,非尧舜禹汤所为。”太宗解释说:“朕尝苦气疾,热即顿剧,岂为游赏者乎?”赐给姚思廉帛50匹。但表扬归表扬,唐太宗还是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份浩浩荡荡地去了远在宝鸡的九成宫,一直在那里疗养到十月秋尽。诸如此类一面从谏如流、一面我行我素的事情,史书中有不少记载。
并且,随着在位时间越来越长,帝位的合法性越来越不是问题,李世民渐渐的连表演也不想再进行,他甚至对长孙皇后说,要找机会杀了魏征这个“田舍汉”。
其实,他更大的兴趣在于当“天可汗”。
贞观四年,唐王朝平定了东突厥。投降的突厥首领被李世民封为将军、中郎将等,集体安排到朝中做官,五品以上的多达百余人。同时,大约15万突厥人南下归附,成为大唐百姓,其中“入居长安者数千家”。
李世民很高兴,下令赏给他们钱粮布匹和土地。有些部落没有来归附,李世民觉得美中不足,一而再再而三派出使臣带着各种优惠政策前去招抚,每一个突厥人来归,李世民都赏赐布帛5匹和一件袍子;部落首领来归附,一律授予高官。
后来,还针对外国人移居大唐颁布过专门规定:“化外人归朝者,所在州镇给衣食,具状送省奏闻。化外人于宽乡附贯安置。”要求地方官府不但给他们提供吃穿,还要将他们安置在比较好的地方。“外藩之人投化者,复十年。”前来大唐,且接受归化的外国人可以享受免除十年赋税的特权。
诸多大臣对李世民的做法很不认同。开国功臣李大亮曾上书说:“周王朝爱护自己的百姓,排斥外面的夷狄,所以能传国800年;秦王朝动不动就想把胡人纳入版图,常年发动百姓去征伐胡人,所以20年就亡国了。汉文帝只养兵防守,天下安定,百姓富足;汉武帝一心征伐夷狄,结果耗尽国库,民生凋敝,后悔莫及。归附的突厥人俸禄多,地位高,很费钱;拿我大唐百姓上交的钱粮、布帛来供养他们,对我大唐实在是没有任何好处。”
李世民“纳其奏”,且嘉奖了李大亮。但他正热衷和渴望加冕为“天可汗”,成为天下共主,绝不会因为李大亮的进谏就终止给欲归附的突厥人赏赐官职、土地、钱粮和布匹。
大棒(武力征战)加胡萝卜(金钱撒币)的政策产生了功效。于是,“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谦让的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终于成为大唐、突厥和各夷狄的共主,天之可汗,册封藩属,君临世界,好不威风!
而在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李世民下发诏书:“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从今往后,再有百姓敢弄断自己的手足,以逃避朝廷的赋役,不但要依法治罪,赋役也不能因为残疾而免除。隋末赋役重,很多人往往自残身体,以逃避赋役,谓之“福手”、“福足”。而在贞观之治的盛世,竟然还有百姓自残的“隋末遗风”,让天可汗李世民非常不爽。
如果不是当时朝廷的赋役逼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谁会狠下心来自残?如果不是百姓自残的现象已经很严重了,李世民也不至于下这样的诏书。
正是,君王权力的欲望实在难以填满,从谏如流和爱民如子全靠表演;兴也百姓苦,衰也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