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故事。只是,有的人搬起石头砸的不是脚,而是自己的小命。
1931年春节前夕的闽西,天气颇为寒冷。
长汀县南阳“龙田书院”的操场上,新组建的中国工农红军12军,正在召开一个绝大多数官兵闻所未闻的纪念大会——纪念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先驱李卜克内西、卢森堡。
大会由军政治部主任李任予主持。他操着浓重的广东口音高声讲道:“这个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都是德国人,德国社会民主党就是他两个人创建的。他们积极领导德国的革命运动,成为第二国际的左派领袖。后来,第二国际堕落为修正主义,他们与之作了坚决斗争,在柏林领导工人起义。起义遭到失败,两个人都被反动政府逮捕,遭到杀害,为国际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生命……”
台下官兵们对这两个事不相关的外国人,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这个卢森堡还是一个女性。
李主任的报告结束了,台下的几千官兵,按照时兴的与会规矩,鼓起了掌。出于激情,第100团团部的青年干事吴拙哉,呼地站起身子,伸出右臂高声领呼口号:“坚决拥护第二国际!”、“社会民主党万岁!”
跟着吴拙哉呼喊口号的只有几十个人,因为这是两句平时不曾听过的口号,大部分官兵喊都喊不全。
对于在场的大多人来说,这事就像风吹行云那样过去了。
当晚,有人把这事向闽西苏维埃政府肃反委员会主席林一株反映了一下。
林一株如获至宝,欣喜若狂,马上召集肃委临时紧急会议。林一株在会议上兴奋的说:“我们正要抓‘社党’分子,现在他们自动跳出来了,还等什么呢,我们要以决然的手段,勇敢地扑灭这些反革命!”
当时的党中央,已经从右倾转向极端左倾。在当时把持中央的李立三、王明等人看来,所谓社会民主党,是修正派、投降派,否定用武力夺取政权的路线,就是反对共产党,是中国革命的头号敌人。中央根据共产国际“反对各国社会民主党”的指示,一再给当时的闽粤赣苏区特委发来电令和文件,强调“加紧反对改组派以及社会民主党的欺骗政策”。
近几个月,特委一直为闽西到底有没有社会民主党所困惑,感到这场运动无从下手,而现在“社党”分子突然冒出来了,“瞌睡有人送枕头”,会议作出了立即在领呼口号的吴拙哉所在的第100团肃反的决定。
2月10日,离春节只有7天。林一株亲率调来的一个连,在第100团驻地,逮捕了团政委林梅汀和吴拙哉等60多名官兵。
3月2日,农历正月十四。由闽西苏维埃政府召开的“闽西工农兵审判反革命社民党分子大会”,在永定县的虎岗召开。100团政委林梅汀、团长黄洪、干事吴拙哉等17名“社会民主党首领和主犯”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宛如平地起惊雷,所有官兵都惊呆了!
刑场设在虎岗3里外的荒山坳。一阵枪声响过,闽西苏区第一批破获的“社党首领”的灵魂连同躯壳,长留在行人罕至的荒岭上。
可怜的是,这些被诬为“社党首领”的人,直到死时,都不知道“社会民主党”究竟是何怪物。
处决了林梅汀等“社党首领”后,林一株等肃反委员会的领导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1931年4月4日,王明把持下的中共中央,从上海发来了《中央给闽粤赣特委信——目前的形势和任务》,根据特委“肃社党”的报告,作出了具体的指示:“闽西的社会民主党……等,都是敌人积极地打入到党内和红军中来从事破坏活动……,必须予以最严厉的手段来镇压!”
肃委会的人阅过此信,精神格外振奋。得到中央的首肯,说明他们干得对!林一株尤其激动,在其后传达中央指示的会议上,林一株喊出了“抓尽一切社党分子,杀尽一切社党头子”的口号。
会议结束的当晚,林一株指挥抽调来的一个营,将前些日子抓捕的红12军的40多个排以上干部,每人用长绳捆住一只手,在火把光的照耀下,由全副武装的战士押着以“转移牢房”的名义赶夜路。当经过一处僻静的山坡时,突然停下来,宣布对这些人处以死刑。为节省子弹,没有开枪,一律用马刀砍,用梭镖刺,然后挖大坑集体掩埋。
肃委会夜以继日地行动,不停地抓人杀人。各县的肃委会也不甘落后,掀起了清肃“社党”的高潮。有的地方层层加码,以示斗争的坚决。甚至只要有人被认为肃反行动不力,或表现出思想上的犹豫,就会被戴上“社党”分子的帽子,抓起来予以刑讯。这使得干部人人自危,被迫表现出积极投入斗争的姿态,以求自保。一时间,“肃社党”成了党政军机关、民众团体一切工作的重心。
运动铺开,各地抓捕的“社党”分子越来越多。起初各机关、单位和部队无论抓捕犯人还是处决犯人,都得上报肃反委员会,取得批准。后来要抓要杀的人越来越多,肃委会来不及作出批复,干脆下发了一个文件《闽西苏维埃政府第25号通告》,作出了新的规定:“如有迫不及待要先处决的,可以先执行,再补报到本政府追认。”
第25号通告的新规定,造成大处决迅速蔓延,苏区各级组织甚至包括医院、学校,都有权随意逮捕、处决“社党分子”。而在当时的狂热气氛下,指称“社党分子”全凭肉刑和逼供,结果被捕者屈打成招,胡乱招供,形成恐怖的“瓜蔓抄”,甚至在少先队、儿童团中也多次破获“社党”。
狂潮起处,人头纷纷落地……
然而,当“肃社党”运动正如火如荼狂热进行时,新的中央领导好像突然醒悟:再这样杀下去,哪还有人真正闹革命呢?
1931年8月下旬,中央给闽西发了一封指示信,对闽西如此大规模清肃“社党”,表示了惊讶和不满,严厉批评闽西的“肃社党”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中央的来信,使闽西苏区情况风云突变。
9月28日夜晚,正在睡觉的林一株突被叫醒,保卫处的行动科长与4个战士出现在他面前。科长说了一句“上级决定审查你”,战士们便毫不客气地给他穿上棕绳“马甲”。同一天晚上,原肃委会副主席罗寿南、闽西苏维埃政府文化部长张丹川等8人,分别由保卫处逮捕。
9月29日上午,闽西苏维埃政府发出第97号通告,宜布林一株为闽西“社会民主党”的特委书记,张丹川等人均系特委成员。
这又是一声炸雷落地,将民众震得目瞪口呆!
罪恶累累的林一株,在他被捕的第3天,被插上了“社党”万恶分子的字牌,押到野外伏法。与之同时毙命刑场的还有张丹川等8人。
临刑时,林一株瞪大双眼,充满了恐惧和怨恨。他死不瞑目!因为至死前,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社会民主党”到底是个何怪物。
正所谓机关算尽狠毒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误了卿卿性命。
其后,随着对这一事件展开的各种调查证明:所谓的社会民主党,在闽西苏区根本不存在,纯系子虚乌有。
闽西肃反,乃是一场旷世冤案!
只是那长眠在闽西荒山上的6000多个冤魂,无处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