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3月18日深夜,李自成军攻入北京。走投无路之下,崇祯帝朱由检在景山歪脖树上自缢身亡。
他吊死前于蓝色袍服上大书:“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朱由检虽无德无能,但临死前还想着他的子民,也算难得。只是他“勿伤百姓一人”的遗愿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随后,吴三桂为红颜冲冠一怒,引清兵入关,李自成的皇位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清军赶走,天下落入满清爱新觉罗家族手里。
清朝的统治阶层满族人最早生活在关外山野间,靠打猎为生。为了方便骑马射箭,他们把前颅头发全部剃去,只留颅顶后的一些头发,编结成辫、垂于脑后。这就是所谓的“金钱鼠尾辫”。
当然,金钱鼠尾辫不仅是因为便于骑射,在满族人眼里,发辫是灵魂栖息之所,算是第二生命,所以,金钱鼠尾辫更是满族人的文化信仰。若是在战场上被杀,八旗将士必将发辫带回故里,等于汉族人所说的落叶归根。满清的对外扩张,扩张的不仅仅是土地,还有他们的文化,金钱鼠尾辫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清兵入关后,为了削弱汉民族的文化认同,同时也为了镇压反抗者,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贵族迅即对全国颁布“剃发令”,意思就是要所有汉族男人都留金钱鼠尾辫,而后,更有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说。
然而,正如满人将金钱鼠尾辫视为文化信仰一样,汉人自古以来亦非常重视衣冠服饰,一点一滴都代表着礼仪。《孝经》里亦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所以,剃发令随即引发了汉人的剧烈反抗。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所写的《断发》里有提到,“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枉为夷,苟活不如死!”,足以看出当时的汉人对剃发令的反抗是多么的强烈!
剃发不但有违传统,更让汉人感到被羞辱,不只读书人反抗,一般民众也群情激愤。
1645年6月,嘉定乡兵在清廷的剃发令颁布后,直接围攻了停留于此的清军船队。之后更由书生黄淳耀、乡绅侯峒曾等人组织守城,在嘉定城楼上竖起“嘉定恢剿义师”的大旗,誓命抵抗清朝统治。
几天后,幸存的嘉定人朱瑛聚集民众、溜回城里,再次控制了嘉定,并对清军展开攻击。清军马上回头,再次杀入城里,数十里内不留活口,血流满地,尸体堆积成山。
一个月后,原南明总兵吴之藩起兵反清,率手下将领欲解放嘉定。城内民众纷纷跑到援军面前踊跃听命。清军很快开过来镇压,结果城内外又有两万多嘉定人死于清兵刀下。
为了反抗剃头令,前前后后,被屠城三回,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嘉定三屠”。
在嘉定三屠的同时,江阴地区的民众也在激烈的反抗剃发令。民众聚集在明伦堂前立誓:“头可断,发决不可剃!”,满城民众热血沸腾,以“大明中兴”为旗号,正式反清。清兵很快攻到城下,明末大将阎应元指挥江阴士民死守城门,靠着城里的大炮和火药守了81天,后阎应元坠城而亡,旋即城破。
据说,“江阴八十一日”后,江阴城17.2万人死难,仅53人得免。而江阴周围城市,如常熟、吴江、通州等地,都有因反对剃发而发起抗争,只是结局皆被镇压,死者无数。
随着暴力镇压行动扫过全中国,抵抗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康熙年间,几乎所有汉人都开始自愿剃发并改穿满化服饰。
以“剃发令”为标志的对汉人的奴化统治,极大的稳固了清王朝的根基。
一晃,260多年过去了。
1912年,清朝覆亡、民国肇建。3月5日,南京临时政府颁发“大总统令”要求全国剪辫。人事轮回、时空变幻,强制剪辫成为当年的时代最强音。
6月,为了贯彻“剪辫令”,山东都督周自齐派出演说员彭仲豪、周振声到昌邑县宣传新政,劝导剪辫。
7月1日这一天是赶大集的日子。彭、周二人在县衙门前搭台,会同县议事会、参事会两会议员演说。此前,议参两会议员均已剪辫。
上午,彭仲豪、周振声等人演说了一番大道理,无非是:“我们国家奉行三民主义,由民作主,不应当再拖着满清所遗留下的辫子了,无论工、农、兵、学、商,都要一律剪去辫子。”
接着,“演说员以若辈非官即绅,应先剪发,以为合邑之倡”。他们指挥警察当场剪掉了前清武官许殿魁和数位县衙门胥吏的辫子。
当天下午,彭、周两位演说员到城区议事会拜访,恰逢颇有名望又很顽固的士绅梁怀思、魏桂五在会。演说员劝道:“两位老先生是人民的表率,应将辫子早行剪去,以作倡议。”
随行的警察不由分说,将梁、魏的辫子剪下来。梁、魏登时变得脸红脖子粗,怒气冲冲地不辞而去。
正当彭、周自以为不辱使命之际,一场反剪辫的阴谋正在酝酿……
在梁怀思一类人看来,辫子是他们的性命,辫子是他们的尊严,辫子是他们的精气神。没有辫子的男人,还是人吗?当众剪他们的辫子,就是奇耻大辱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7月2日晨,县城内城隍庙的钟声突然大鸣,梁怀思、许殿魁、魏桂五纠集衙门胥吏200多人,手执长枪、大刀、土枪、马叉等凶器,“紧闭城门,占据电局,断绝交通”,但凡遇到剪辫者,格杀勿论,号曰“杀秃子”。
匪徒先后围攻县议事会、高等小学堂等地,查出没有辫子的人,不问是谁一律杀死。
事后统计,包括演说员彭、周在内的27名剪辫者死于非命,另有多人受伤。因这一天是农历五月十八日,史称昌邑“五·一八剪辫惨案”。
时间来到1927年。
此时,距离清帝逊位已过去15年,溥仪被赶出皇宫也已有3年。
6月2日,51岁的大学者王国维突然在颐和园鱼藻轩投湖。这个“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的大学者,在自尽殉清时,脑后仍然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
真是,拉长了时间看历史,历史往往极其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