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之死

体娱   2024-10-11 17:1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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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43团在一场草原大火中烧死69名青年战士,安建设的死也被骇人听闻的惨烈淹没了。


曾经的连队所在地。羊群上方的牧民居住点右手就是当年的连队所在地,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了。

副连长的到来让连队里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插队不足两年,牧业大队来了三名现役军人,内蒙古成立了生产建设兵团,久旱遇甘霖,知青们欣喜若狂。医助长的白白净净,待人和蔼可亲,难能可贵的是牧民群众有求必应,经常和我一起骑马去蒙古包给牧民看病。他抓住一条流浪狗,让我当助手,麻醉后做阑尾手术。打针、备皮、开刀,不记得割出阑尾没有,小狗一命呜呼。不到一年医助被推荐上军医大学,开了在草原上工农兵上大学的先河。

陆续来了许多兵团战士和复员军人,他们在大队部南边五里开外盖了几栋土坯房,5师43团1连正式成立。现役军人除了连长、指导员,新来了位医助。医助又矮又瘦,其貌不扬,不过穿上那身戴领章帽徽的绿军装还是挺精神的,人家可是军医大学毕业的正牌医生,让我们除了对解放军的崇拜外不禁肃然起敬。

我是大队赤脚医生,经常去连队请教一些医学难题。医助对我很客气,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讲解。后来熟悉了,他拿出像册给我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家庭,翻到与女朋友的合影,他喜不自禁地说,明年就要回天津结婚了。照片里的姑娘真漂亮,这样一个又矮又瘦的丑小子偏偏有天仙配的运气!医助在偏远的草原上日夜憧憬着触手可及的幸福。照片里医助高大俊朗,加上那身绿军装,真是郎才女貌。

医助虽是正式医生,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绝不出诊。连队里无论现役军人还是复员兵,几乎都来自农村,唯独医助不但正牌大学毕业,还是正经天津城市兵。

不久,连里来了第四位现役军人,副连长。副连长的到来让连队里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长的高大壮实一表人才,脸庞似李向阳,对战士和蔼可亲,身先士卒,脏活累活总是冲在前面,人们传说他是神枪手,女生班给羊群下夜遭遇恶狼袭击,咬死好几只羊。副连长蹲守半夜,将那只恶狼一枪毙命,神枪手果然名不虚传。战士们把副连长当成偶像,津津乐道地对外人说着他的种种传奇。

军旗猎猎,歌声嘹亮,武装排的战士肩背半自动步枪,威武雄壮,一群群英姿飒爽的姑娘让连队充满欢歌笑语。北京的天津的河北的呼市的集宁的赤峰的锡盟的西乌旗的,各种口音掺杂在一起,春天拖拉机日夜轰鸣,春播秋收,打下不少麦子。冬天去苇塘割苇子,出操,比赛,拉练,各种集体活动,一支半军事化部队屯垦戍边,等待来犯的苏修。

第二年,43团在一场草原大火中烧死69名青年战士,安建设的死也被骇人听闻的惨烈淹没了。

正值文革期间,一打三反运动呼啸而至。“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毛主席的教导是所有人的座右铭。连队里揪出几个坏分子,几个战士每天站在大食堂前低着头瑟瑟发抖,接受批判。面对突如其来的狂飚,战士们不知所措,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哪分辨的出是非曲直。有人肝颤有人狂热,批来批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些落后分子爱发些牢骚,干活偷懒之类。斗争总不能深入。关键时刻有人举报一个重要线索。

安建设来自呼市,据说干部出身,这小子细高个,瘦瘦的,蔫不出溜,整天不言不语,与大家和不来。这不,刚在师部医院做了阑尾手术就传来他在医院耍流氓的消息。

安建设做了阑尾手术在宿舍里休息,闲得无聊,战士们出早操,见屋里没人,他在一个战士的漱口缸子里撒上尿,摆放回原地。出操归来,战士漱口觉得不对劲,坏小子在一旁笑成一团。

恰逢连长指导员回家探亲,连里主事的只有副连长和医助两个现役军人。见有人检举揭发安建设,他俩主持干部会议,责成武装排战士马上把他看押起来,连夜审问。

“你老实交待在师部医院耍流氓的问题!”

“有人揭发你偷过别人东西,你说偷过没有?偷过什么?!”

“你为什么在别人漱口杯子里撒尿?是不是阶级报复?你交待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你还干过哪些坏事,一一说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以上问题是我根据战士们提供的线索想像出来的,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更大的问题可以做为逼供信的理由。

一帮五大三粗的战士大打出手,没头没脸的殴打安建设,有人把他拖到不远的沙窝子里用皮马绊抽他,安建设去厕所,瘫倒在厕所里,几个战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看押的房间,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不到20岁的年青人说死就死了,家人不干,一直告到北京军区,死后七天下来工作组调查,几个战士帮忙开棺验尸,安建设削瘦的脸肿的有脸盆大,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那种让人作呕的尸臭,在空旷的连队四周数日不散。

据说医助想找个战士背锅,战士不干。据说他与副连长定下攻守同盟,但第一时间他就出卖了副连长。在那个荒唐年代,没有几个人是清醒的,几乎人人都在疯狂,都在自保,为了活命,许多人都会丧尽天良出卖陷害他人。

当上级派人要抓捕二人的时候,兵团战士们不惜以身试法,团团围住吉普车,不让带走副连长。“他是好人,他是冤枉的!”战士们异口同声,从骨子里信任他,想保护他。

正式逮捕他们的军用吉普车半夜偷偷开进连队,副连长和医助一个获刑五年,一个四年。殴打安建设的几个战士并未追究刑事责任。安建设1971年4月8日成为一名兵团战士,当年7月8日殒命。第二年,43团在一场草原大火中烧死69名青年战士,安建设的死也被骇人听闻的惨烈淹没了。

在时代悲剧面前,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害人者。

当我寻问战士的死因,许多兵团战士提供了非常宝贵的线索,也有个别人极力反对再提这件不光彩的陈年往事。

我为什么要写《战士之死》?

在柏林墙倒塌之前,一名东德士兵开枪射杀了一位翻越柏林墙的市民,法庭判他有罪。他辩护说,我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法官说,你有执行命令的权利,也有枪口抬高一寸的权利。

著名作家老鬼给我讲过一个他亲身经历的事。当年在兵团他被打成反革命,受到百般折磨,数九寒天他与几个战士一起去他本林场伐木,住在四面透风的蒙古包里,一个天津战士看不起他,经常找碴污辱打骂他,一天晚上,这个战士借故招呼几个天津战士一起殴打他。好虎架不住群狼,见大家下狠手要致他于死地,老鬼拼命逃了出来,连夜跑回连队。

若干年后,老鬼念念不忘这段恩仇,要天津战士捎信“就想和他单练一次。”战士们回答,没机会了,他因中风已经瘫痪了,往后又传来他的死讯。

文革以及几十次大大小小的运动中被害者何止千千万万,打人者大都没有追究刑事责任,“打人者不长寿”的事例屡见不鲜。在时代悲剧面前,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害人者。当然包括副连长和医助。但我们每个人都不应回避在这场浩劫中自己应负的责任,反思和忏悔,是人性的觉醒和良心的回归。

连队搬走以后,我们一大家人住进了连部办公室三大间房子,弟弟弟媳住里间,母亲和妹妹住中间,我们夫妇住进门右手那间,继续我们漫长的插队生涯。羊圈成了菜园,我家种的萝卜土豆大丰收。走到那里我就会想起当年副连长打死的恶狼,体型硕大的狼皮就曾高高地飘扬在羊圈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兵团姑娘和背着枪的武装战士,粗鲁的大车班壮汉,在一排排土房间时隐时现,穿着黄军装,炎热的夏天挖沟渠,数九寒天去苇塘割芦苇,冰天雪地用自己的双脚穿越茫茫草原。

前几年我去看望牧民,曾在连队的遗址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荒草凄凄,什么都不见了。我想起那个战士,似乎看见了一股弥漫着恶臭的腐尸味久久不散。战士,那不是你!不怪你!早晚有一天暴风雨会冲刷掉天上的雾霾,所有罪恶的始作俑者将大白于天下。


作者: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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