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娱   2024-11-15 18:19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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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家上窑窗台的《红旗》杂志里翻出父亲那张黑白手骨折拍片,对着窗洞透进的亮光看:一只宽阔的大手,直直向着太阳,但我始终看不出父亲哪里受了伤。

我们只是心安理得、死心塌地地等靠他、依赖他,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撒手而去。大梦方醒,空留一生悔恨和泪水。     

小时候听奶奶讲,爷爷一生贫俭,到死都没有穿过一双布鞋,常年赤脚,冬天穿草鞋,草鞋里装麦衣皮保暖过冬。爷爷的勤快是出了名的,正月初一的风俗是要迟开大门,爷爷等不及便从大墙上溜下去拾粪;爷爷的忠厚也是出了名的,因此爷爷有个外号叫“老诚”。爷爷的父亲是正身强力壮骑着枣红大马收账途中突然暴殁,大人传下来的说法是走夜路被“鬼打”了,我听后一直怀疑是遭人暗害。

爷爷孤儿寡母大字不识守了一堆只欠别人没有别人欠自己的账单,受尽生活艰难。长大成家后,爷爷决然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送进学堂要其读书,由此便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从这一点看,一辈子没有穿过鞋的爷爷无疑是非常有眼光的。可惜爷爷在六零年通渭大饥饿时饿死了。想起爷爷,让我敬佩又为他难过。     

平生最早记忆是穿奶奶的鞋。奶奶是裹缠了却没缠标准的小脚,比“三寸金莲”大许多,因为脚大,奶奶算得是奶奶娘没有“抓养成人”便嫁给了爷爷。我却觉得奶奶很能干,小姊妹们围着奶奶坐炕上听奶奶讲古经,下炕喜欢穿着奶奶的鞋走一走。后来突然发现奶奶的鞋穿不进我的脚,自己也便长大了。        

小时候都是母亲做鞋穿,做鞋是一件及不容易的事,一双布鞋从抹砌子、拧麻绳、剪鞋样、层层粘合、纳鞋底、做鞋面、绱鞋八九道工序一针一线一样不能少,尤其纳鞋底,要想纳得结实耐穿不易磨透,一双鞋底费好多工时,做下来就是一手泡。白天没有时间,做鞋自然是母亲晚上或者下雨农闲时的活。姊妹五六个一人一双,母亲自己一双,父亲偏份两双。母亲每计划给大家做一次鞋就是一项大工程,需要很早筹划准备,工程期间总能看到鞋底鞋面从大到小两座金字塔矗立在上炕一端,成为寒掺屋子特有的一道风景。我们天天盼着自己的鞋早点做好,穿着新鞋好去同伴面前显摆。却总有不听话惹母亲生气的时候,母亲说拿鞋去烧炕,然后真的抱着一摞未完工的鞋出了房门,我们姊妹吓坏了,谁也不敢去阻拦,任凭母亲去将自己的新鞋希望烧成热炕。过了许久不见动静,大姐便悄悄溜出去炕眼门口查看,回来满脸喜笑,悄悄告诉我和二姐:“妈没烧鞋,鞋都在炕眼门口好好放着呢!”姊妹们一阵窃笑,瞬间将母亲的责骂教训忘到九霄云外。没多久,吵闹声又起。       

最使人惊惧的是鞋遭灾祸。天下雨,布鞋很容易遇雨浸湿,又不好晾干,很好的办法是放在刚做完饭的灶膛里,柴火灰烬,灶膛热壁,很容易将湿鞋烤干,但结局往往是第二天做饭前忘记取出,当鼻子嗅到棉花布臭时已经晚了,紧急拔出锅头,一双好端端的鞋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冬天,我上学脚冻伤了,脚后跟流着脓血,父亲特别为我买了一双小暖鞋,奶白色塑料鞋底,深红底暗花条绒鞋面,鞋口周围绛色绒毛镶边,两排银色扣眼,鞋带两端两颗毛绒球,鞋底有格子麦粒般小花纹,踩在地上,会留下漂亮的一串小花鞋印。父亲很少直接给孩子买衣物,而且是这么一双时尚漂亮的鞋。我是第三个女孩子,生下我母亲见我又是女孩整整哭了三天,来我家看望母亲的田家远房姑姑都恓惶落泪。人家男人二十没几儿子跟在屁股后面叫“大大”(地方语称爸为大),父亲三十五六了都还没有抱上儿子。母亲认为不生儿子都是自己的错,觉得对不起父亲,在村里人面前俩人抬不起头。但是,在我的成长中,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孩受到父母不公平待遇,还经常要和大弟干架。        

翻看父亲七三年左右填写的档案“家庭子女”一栏,“大女转定上学, 二女转喜在家, 三女转虎上学,大儿刘虎在家,小儿刘喜在家”(小妹应该还没出生)。透过父亲飞扬的笔迹,看出那时的父亲对工作对生活充满极大热情和希望,对家庭对子女怀有无限爱怜。      

七三年说通渭要发生大地震,到处广播动员,家家户户院子里搭起了柴蓬,大家都住在柴蓬里。家里孩子多,父亲怕母亲照顾不周,回家用自行车驮着我到他工作的县委大院住防震帐篷。山路崎岖不平,父亲没小心连人带车掉下路边土崖。据说,当时我满脸是土,昏过去好久才醒过来。小孩子身轻摔了醒来无大碍,父亲的手指却在这次事故中骨折。后来我总爱从我家上窑窗台的《红旗》杂志里翻出父亲那张黑白手骨折拍片,对着窗洞透进的亮光看:一只宽阔的大手,直直向着太阳,但我始终看不出父亲哪里受了伤。        

我几乎没给予过父亲什么,也没有为父亲买过一双可心的鞋作为回报。一直以来,父亲是我们的顶梁柱,坚强有力,为我们遮风挡雨,指明路径,我们只是心安理得、死心塌地地等靠他、依赖他,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撒手而去。大梦方醒,空留一生悔恨和泪水。     

母亲辛劳一辈子,尽管晚年跟随儿女生活在城市,但还没有像城里人一样穿过皮鞋,我要母亲尝试一下穿皮鞋的感觉。

有人说父亲不爱母亲,母亲对父亲不好,事实不是这样,没有人会比子女更了解自己的父母。父亲爱母亲,母亲很爱父亲。仅从母亲为父亲做的放在炕柜里的圆口、方口、毛底鞋和一针一线勾制的棉线凉鞋就能知道。母亲娘家无人,父亲和孩子是她生命的全部,她太爱我们了,一生心血都在我们身上。只是父亲退休时性格变了,八十年代社会变革、人生转折、子女就业压力、一生对事业对家族的全部付出与黯然结局让父亲无法释怀,他将所有的怨气不满以至愤怒洒向母亲,倔强的母亲没有忍让而是选择了抗争和逃离。        

大约十三四岁懵懂青春的时候,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姐为我买来一双浅蓝色塑料凉鞋,鞋跟稍稍有些高,穿到学校,同学用了当时最时尚的词——“高跟鞋“来形容,意思我赶了新潮。花袜子露在外面,凉快不凉快且不说,骄傲的确不少。因为有县城工作的大姐,我可以在寒暑假约上同学坐上班车去县城玩一趟,在“通渭县照相馆”照张合影以证明我们很铁的童年友谊。  

五九年大饥荒母亲没有生育,大姐要比二姐整整大六岁,比我大九岁,我小时候许多生活常识都直接从大姐那儿得来。大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放大镜,捉住一只虱子让我们看,说学校老师讲了,虱子头上长角,身下长许多爪子,浑身是毛,很恶心,抓到时不能用口咬,要用手指甲挤。听隔壁婶婶说女人的月经很脏,大姐当面反驳:“有啥脏?都是人身体的血!”   

给母亲买鞋是我工作以后的事。母亲的裹脚很难买到合适的鞋,所以无论外出去哪里,总要在商场看看有没有适合母亲穿的鞋,棉鞋、单鞋,只要有满意的总要买,也免不了大了小了不合脚,母亲要么自己拾掇拾掇,要么干脆送人,反正随母亲怎么愿意怎么来。孝顺孝顺,“顺”就是“孝”,我要把对父亲的愧疚尽可能弥补给母亲。记得零三年去天津出差,看到天津劝业场有售老人的“老美华”鞋,软、轻,面料上好,鞋样大气,便给母亲买两双,其中一双为羊皮鞋。

母亲辛劳一辈子,尽管晚年跟随儿女生活在城市,但还没有像城里人一样穿过皮鞋,我要母亲尝试一下穿皮鞋的感觉。母亲看到新鞋很高兴,我自然很得意。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子女向父母殷勤表现更让人惬意的事?我给母亲看上了“老美华”,后来去天津还是找这牌子买。二零一二年去兰州百盛商场,发现兰州有卖“老美华”,只是没有皮鞋,便给母亲买一双黑丝绒偏带鞋回来,母亲自己做一双绣花鞋垫垫鞋底,一时不舍得穿放在衣柜里。二零一二年下半年母亲生病,第二年春去逝,在清理母亲衣物时看见这双母亲未来得及穿的簇新的鞋和她亲手打扮匹配的红色鞋垫,肝肠寸断,又一次哭倒。        

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我们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为了相互取暖,姊妹兄弟时不时一起坐一坐,一起出去旅游散散心。根不在了,血缘在,亲情在,前年,我省出12000多元钱,为姊妹兄弟、侄儿外甥晚辈十六七人每人一双所谓的品牌运动鞋,嘱咐大家多锻炼,注意身体,相互关照,感谢父母养育之恩,记住家庭的温暖,珍惜现在的生活,行的稳,走的正,将先辈留下的好品质发扬光大,一代一代,不断传承下去。

作者介绍:董惠琴,甘肃通渭人,1966年1月出生,大学本科学历,散文、诗词作品在《黄土地》《定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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