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公园的春季长卷

文摘   科学   2022-06-20 00:44   湖南  
长沙的初春至初夏,对我来说似乎是既陌生又熟悉的——熟悉的是,在人生的前十八年,它是我每年都会经过的一段时光;但自从大学之后,我总是屡屡错过这段时光,代之以岭南湿热的回南,亦或是北地一直高挂天边的阳光。

今年总算有机会来观察这短短几个月里的生态,那我也就不吝啬笔墨与快门,将其落实成一段段故事吧。



烈士公园是长沙历史最悠久的城市公园之一,始建于1951年,旨在纪念为国捐躯的革命先烈。历经七十余年的发展,烈士公园已经成为了一座综合性的城市公园,而它也伴随了一代又一代长沙人的成长与生活,已然成为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湖南烈士公园纪念碑是烈士公园的地标性建筑物,位于烈士公园西侧,十分庄严肃穆。

依托于较长的建园历史,较大的园区面积以及相对多样的生境类型,烈士公园同样也是位于长沙中心地带的绿岛,为众多动植物提供了栖息地。我曾在多年前写过烈士公园冬季的观鸟简介(港一哈长沙烈士公园的鸟(前篇)港一哈长沙烈士公园的鸟(后篇))——现在看来,这两篇文章仍然挂一漏万,难以完全展现烈士公园之于长沙观鸟的意义,但烈士公园的生态魅力仍从中可见一斑。

当然,如何在烈士公园中观鸟并不是我想在这篇文章中回答的问题。事实上,比起公园的观鸟体验,烈士公园在初春至初夏的短短时间里为我展现的季节变化要更为惊艳——明明每次去的都是差不多的地方,但在物候的缔造下,它们总能为我带来变化,带来惊喜。



我心目中的公园初春大约应该要从三月算起。长沙春季到来的感觉是非常鲜明的:落叶树突然开始开花和变绿,以及草坪上多了一些不是绿色的星星点点。

在上一次介绍岳麓山时,我提到过枫香(Liquidambar formosana这个树种在山上非常常见。实际上,枫香同样也是长沙市区内常用的绿化树种

而作为一种落叶树,它们恐怕是长沙早春里最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树种之一——仿佛满树的新鲜嫩叶马上就能让昏暗的冬季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光透过黄绿的枫香嫩叶射向地面,是让路人都能不自觉绽放笑容的早春景观。

黄绿色的新叶并非是枫香的专利,另一种长沙常见的乔木:樟(Cinnamomum camphora亦是如此。樟虽然是众所周知的常绿树,但它们在早春时节会进行集中换叶,并且换叶过程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正在换叶的樟,变红的叶子即将被换下,与此同时,鲜嫩的新叶也在同步生长。

香樟换叶时的林下景观,相比冬季要明亮不少。

香樟的“集中换叶”确实是相当集中的——这一点不止体现在樟树枝头的整齐而大片的嫩绿,从其夸张的落叶量同样可见一斑。

以香樟和枫香为行道树的公园道路,早春时节,路旁的林冠变成了整齐划一的鲜绿色。

说到长沙的早春,白花泡桐(Paulownia fortunei是不能不提的行道树。这种植物在长沙非常常见——它们不仅能够作为行道树栽植在路旁,轻小种子+速生的特性可能也极大地帮助它们快速入侵到城市荒地之中,与另一种先锋树种:构树(Broussonetia papyrifera)平分秋色。更过分的是,我曾经见过泡桐的幼苗自房屋高层的裂隙中冒出,足见其适应力之强大。

白花泡桐同样也是长沙早春开花+先花后叶的代表性乔木。迎着早春和煦的阳光,它那独特的火炬状的花序就会举满枝头,缓缓释出泡桐属植物奇异的蘑菇味花香

白花泡桐是长沙极常见的路边乔木,在烈士公园里自然也不例外——公园的年嘉湖和跃进湖畔就矗立着多棵巨大的白花泡桐。

白花泡桐特色的白色倒钟形管状花冠在这个季节的长沙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性,更不用提它们不下雨一般般,雨后有点重,雨后腌制过一两天超级浓郁的独特蘑菇味花香。

这三种乔木可以算得上是我心目中烈士公园早春最具代表性,最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树木。与此同时,还有更多不普遍的,不明显的变化,悄悄发生在树梢。

红花檵木(Loropetalum chinense var. rubrum)是南方甚常见的园林植物,它们一般会在景观中被修剪成绿篱(例如图中右下角)或者一团圆圆矮矮的球状灌木。但在公园里人流量不算大一处,两棵巨大的红花檵木正在华丽地盛放——老实说,我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栽培个体。

公园的一些角落还种植着紫荆(Cercis chinensis)——至少在长沙,不用担心紫荆这个名字到底指哪种植物了......

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同样是长沙街头常见的乔木之一。早春时节,毛毛虫状的柔荑花序挂满枝头,但却鲜有人注意。

除去高大的木本植物,发生在公园草地和林下的春意也同样引人瞩目。长萼堇菜(Viola inconspicua是长沙乃至华中至华南一带城市环境里最常见的堇菜。和岭南四季可见开花的情况不同,长沙的长萼堇菜大多数集中开放于早春,为这个季节带来不常见的紫堇色。

拥塞在石砖缝隙里开花的长萼堇菜似乎比草地和路旁的个体看起来更有生命力。

好在长沙不像广州,早春的城市堇菜不再只有长萼堇菜一家独霸的局面。七星莲(Viola diffusa在公园中虽不如长萼堇菜一样普遍而强势,但在我心目中它的花更富有雕琢感, 比长萼堇菜的美感更胜一筹。

七星莲的花和叶都与长萼堇菜有着明显的不同:七星莲的花较小,花瓣的形状较长萼堇菜也更显圆润;同时,七星莲的叶片被毛,且多呈椭圆形,而非长萼堇菜的箭头形。

七星莲最大的特征则是其如草莓一样在地面蔓生的匍匐茎,这也是它的别名“蔓茎堇菜”的由来。

早春的公园林下还能见到开花的活血丹(Glechoma longituba。我个人其实并不喜欢唇形科植物,或者起码是其中的大多数——因为我觉得它们拉长的一串串轮伞花序略显赘余,搭配常常不成比例的茎叶更是缺乏美感。

但活血丹是例外。

活血丹的轮伞花序通常只有两朵花,且花的大小与叶相差不大。

林下的活血丹小族群。这片活血丹生长在松树林下——这意味着哪怕是在冬春季节,林下的光线条件同样不会很好。因此,活血丹似乎是一种耐阴能力相对较强的早春开花植物。

烈士公园早春鸟类倒是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由于长沙纬度较北,南方来的候鸟大军尚未抵达,所以此时能在公园见到的鸟种多是留鸟和还未离开的冬候鸟。

燕雀(Fringilla montifringilla)在长沙主要为冬候鸟,早春时节尚能见到它们在公园的地面上觅食。



时间慢慢向前流动,烈士公园的春逐渐变得热烈起来:樟树的新绿依然挂在枝头,但更多乔木也参与到春季恣意的生长中来——如果说早春的印象是“希望”,那么春季中期的感觉大概只能用“盛大”来形容了。

这是我的心目中最能体现“盛大”的烈士公园一景,树冠层繁盛的新绿就像开水一样,在游人们的头顶上翻腾。

相比早春时的通透,公园中的落叶/常绿混交林与樟树为主要树种的常绿阔叶林的乔木层愈发紧密而厚实。

尽管如此,至少是今年,这段时间仍保持着相对良好的天气——这使得林下层虽然没有了早春的明媚感,但仍不至于阴郁而幽深。

过去在岭南,我只觉得大片的锦绣杜鹃(Rhododendron × pulchrum)显得吵闹,普通而且过分艳丽,而当成片的,一人多高的锦绣杜鹃灌丛配着春光,热烈地在路边盛放时,我第一次觉得这种“花开富贵”的气质和此时此刻的春竟是如此应合。

棕榈(Trachycarpus fortunei)金黄色花序如同熟稔般从植株顶端垂下。棕榈是长沙非常常见的园林植物,它们不仅能单独生长在路边和林缘,在烈士公园里,它们甚至还能生长在较暗的针叶林下。在我心目中,棕榈就是代表华中一带气候的标志之一,一如湿热的岭南和它的蒲葵一样。

柚(Citrus maxima)是南方具有代表性的水果之一。也许是沿承自过去的果树栽植,也许是单纯的园林应用,柚在长沙亦可以见于城市公园之中。每到这个时节,烈士公园的年嘉湖西岸总能闻到扑鼻的柚花香气。

海桐(Pittosporum tobira)仍然是长沙标志性的园林植物之一,于每年四月左右开花,香气非常浓郁。

烈士塔西侧的林间和道路旁可以见到许多梧桐(Firmiana simplex),这是梧桐科梧桐属的正牌国产梧桐,形态与顶着“法国梧桐”的悬铃木属植物有着很大的差异。盛春时的梧桐正在生发新叶,而图中还可见到残留在枝顶的去年旧果。

满树淡紫花的楝(Melia azedarach)是组成南方盛春的重要部分。它与构树、泡桐一样,也是一种经常出现在城乡荒地的速生树种之一。

跃进湖西北岸的石坡上正在开放的石楠(Photinia serratifolia),和背后正在开花的樟一道组成了看起来颇为原生的景观。跃进湖曾是浏阳河的旧河道。其中湖的西北岸为高耸的石坡,游人无法攀登,因而此处植被条件保存较好,也能在此见到烈士公园中较少见的紫啸鸫(Myophonus caeruleus)和斑鱼狗(Ceryle rudis)活动。

跃进湖旁邻水的粉团蔷薇(Rosa multiflora var. cathayensis),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彼时开花的枫杨已经进入果期,嫩绿的果实加上同样浅绿的叶子为盛春带来了点......夏天的气息?但遗憾的是,当真正的夏天到来时,枫杨枝头的果子已经成熟,变成了木头般的深褐色,反而有了一种秋季衰败的感觉。

植物们的生长渐入佳境,盛春时的烈士公园也总算能见到一些候鸟的踪迹——今年四月,长沙鸟友就在烈士公园的林子里记录到两笔长沙市新纪录:黄眉姬鹟(Ficedula narcissina)和淡尾鹟莺(Phylloscopus soror,其中黄眉姬鹟还是湖南省的新纪录。

当然,对于两个鸟都没见到的我来说,能看到树冠层的柳莺开始像老鼠一样窜来窜去,以及天空不时飞过鹭鸟与金腰燕的影子,大抵是能在园子里勉强嗅到一些候鸟的气息。
烈士公园内并无太多适合鹭鸟觅食的生境,但大概是因为靠近浏阳河的缘故,在春夏时节也常常能看到了各种鹭类从空中飞过。图中是已经换上繁殖羽的池鹭(Ardeola bacchus),虽然常见,但至少也是南方迁徙而来的夏候鸟了。

有趣的是,盛春时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候鸟,而是长沙本地的乌灰鸫(Turdus cardis。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鸟种——乌灰鸫分为大陆繁殖种群与日本繁殖种群。原先在岭南时,我只见过乌灰鸫的过境及越冬个体;但在长沙,乌灰鸫一年四季都能见到,且有非常稳定的繁殖记录。不过遗憾的是,由于缺乏有效的个体跟踪和遗传分析,目前暂时无法确定长沙冬季的乌灰鸫是否全部为大陆繁殖种群,以及这些个体是否存在迁徙行为。

烈士公园是我个人心目中长沙最容易、最适合观察乌灰鸫的地点——烈士公园的乌灰鸫数量多,相对不怕人,且能观察到相对全面的行为(觅食、鸣唱、繁殖),适合做长期而完整的记录。

回到前面的话题,我观察到盛春时的乌灰鸫行为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觅食地与对人的戒备心的改变——众所周知,许多鸫类在南方越冬时几乎都会表现出其特色的敏感:谨慎、怕人,且常在阴暗的,多灌丛的林下活动,长沙的乌灰鸫也是如此。

但到了盛春时,许多乌灰鸫居然会像乌鸫一样,直接来到毫无遮挡且人来人往的大草坪上觅食。而且此时的乌灰鸫不甚怕人,常允许人接近到十米以内的距离,与冬季的胆小害羞大相径庭。

我个人猜测这种行为的转变可能同时与内源性因素和外源性因素有关:即体内的激素水平变化(参考繁殖期敢直接冲撞人类的黑琴鸡)和食物资源与食物选择的变化(草坪上的蚯蚓开始变得活跃,同时繁殖期时,自身和幼鸟对蛋白质的需求可能会增加)。不过事实究竟如何,只能期待严谨的科学研究提供证据了。

盛春时来到草坪上大胆活动的乌灰鸫雄鸟。大陆繁殖的乌灰鸫的头胸部与背部常常呈现明显的色差,背部的颜色多为更浅的灰色;日本繁殖种群的背部颜色往往较深,和头部几乎无色差。但这些形态特征并非完全准确。

此时的乌灰鸫并不惧人。即使不远处便是老人晨练和休憩的道路,它依然能放松而自在地在草坪上觅食。

乌灰鸫(左)和乌鸫(右)尽管只有一字之差,但二者的习性和形态都有明显的不同。



磨蹭着,磨蹭着,春的尾声也即将到来。林间开始变得成熟而深邃起来,天气也逐渐从春日的明亮温顺,变得燥热而潮湿起来。

春末,公园里的森林变得深沉了许多,林下的蚊子跟着气温和湿度一起活跃了起来。

湿度的上升也让公园池塘里的沼水蛙(Hylarana guentheri)兴奋起来。雨后,林间池塘的岸边就能见到它们鸣唱的样子。

日本珊瑚树(Viburnum awabuki)的花期正是这段时间。在我看来,日本珊瑚树是一种自带“阴暗感”的植物,而开花则是其一年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物理意义上的)。

年嘉湖的湖心岛上栽种着几棵重瓣溲疏(Deutzia scabra)。我向来不喜欢重瓣的园林植物,因为我觉得重瓣常常会破坏原植物的对称美和结构美。但重瓣溲疏能够算作其中为数不多的例外——它的花很像一朵朵白睡莲,但又比白睡莲多了一些玲珑。

同样在湖心岛,白杜(Euonymus maackii)的开花就要低调很多了——毕竟黄绿色的花实在难以引起路人的注意。

湖心岛的入口附近,地蚕(Stachys geobombycis)正在路边悄悄开花——这种植物的地下根茎呈怪异的肉虫状,因此而得名。

临时救(Lysimachia congestiflora)大概是长沙城市春季野花最后的高潮(有趣的是,它们恰好是报春花科的成员)。春末开放的它们会迅速地把一小片区域全部铺成金色,并在两周左右的绽放之后,又迅速回归到沉默的绿色。

不少临时救的叶片(尤其是嫩叶)上可见深紫色的脉纹,给这种植物增添了少许神秘的感觉。

春末的烈士公园迎来了候鸟过境的高峰。一些过境鸟在林间短暂停留,又迅速继续北飞——我确实在烈士公园里经历了魔术林的那种“突然某天特别热闹,几日再去回归寂静”的奇妙体验。

几只白喉矶鸫(Monticola gularis)短暂造访了烈士公园——那个下午,我在那片林子里的各个角落仿佛都能听到它们的叫声。

不过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候鸟都会在烈士公园留下如此短暂的观察期。部分候鸟停留期长或者过境持续时间长,这使得它们在一段时间内都能在公园里见到。而有些夏候鸟更是就在烈士公园中繁殖、栖息,陪伴着观鸟者直到秋季。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季节的观鸟体验确实不如春季良好:林下光线条件差,树高而林密,环境湿热多蚊虫——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适合鸟类栖息的条件正好成为了限制观鸟者的条件。

烈士公园的林下观柳莺堪称以上体验的集大成者——在阴暗、背光的林下追踪穿梭于十几米高树顶的小绿鸟。图为冕柳莺(Phylloscopus coronatus),在春末可见于烈士公园的树林之中。

寿带(Terpsiphone paradisi)同样是一种活跃于烈士公园森林中上层的夏候鸟,它的雄鸟(下图)在繁殖期时会带有相当迷人的长尾,这大概也是其英文名:“极乐鹟”(Paradise Flycatcher)的由来。春夏季节,许多寿带会在长沙的城市公园、小区中繁殖——我想这便是长沙观鸟者们最大的幸运,甚至可以不用加之一。

红尾伯劳(Lanius cristatus)在长沙算得上是“突然多起来”的那类候鸟——不知何时,你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生境里频繁地见到它们的踪迹。春末时节,不甚惧人的红尾伯劳也悄悄地进入了烈士公园的林子里,然后在必要的时候起到冬季红胁蓝尾鸲那种“假装是好鸟”的功能。

前面提过,烈士公园的开放水域缺乏浅滩,不太适合鹭鸟觅食。但夏候鸟绿鹭(Butorides striata)应该是一个例外,它们似乎能很好地利用年嘉湖岸边的人工木桩、铁桩作为停歇的场所(暂时没有见过它们在桩子上捕食),也常常见到它们在湖面上来回飞行,并落到湖边的石头岸和乔木上——如此种种,我甚至觉得烈士公园可能是长沙最容易观察和拍摄绿鹭的地方

由于在此之前,我并未在这个季节的长沙系统性地观过鸟(甚至此处的“系统性地”都能划去),路过春末的烈士公园的候鸟们也向我展现了许多此前未曾了解,甚至是无法想象的有趣习性

苇莺是一类常见于湿地环境的小型鸟类——它名字里的“”点明了这种鸟会在水岸边的芦苇丛中鸣唱、繁殖,而且我此前在北京见到的东方大苇莺(Acrocephalus orientalis)与欧洲见到的水蒲苇莺(Acrocephalus schoenobaenus)都是如此——这是多么的合理,一个湿地鸟就在湿地中栖息,它也会理所当然地利用沿途的湿地环境作为迁徙的停歇中转站,就像那些雁鸭、鸻鹬一样。

直到我在烈士公园见到了树上的东方大苇莺、黑眉苇莺(Acrocephalus bistrigiceps)和厚嘴苇莺(Arundinax aedon——至此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苇莺在迁徙过境时不仅会利用典型的湿地芦苇作为停歇地,还会上树,甚至是进到公园森林的灌丛之中。

那是一个魔幻的下午——一棵位于年嘉湖湖心岛的白杜上,接连迎来了黑眉苇莺、厚嘴苇莺、东方大苇莺、红尾伯劳和寿带五种候鸟。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本该在芦苇顶嘎嘎乱叫的东方大苇莺竟然会在林下杜鹃灌丛和麦冬草丛间缓慢地跳动觅食(当然,这种缓慢是针对于其他莺类而言),丝毫不在意一旁的我的存在。

黑眉苇莺在长沙过境期间甚至能够利用柳莺的生态位,进入林间的乔木冠层觅食——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注意到公园里头顶窜来窜去的黑影从柳莺偷偷换成了黑眉苇莺,堪称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在观候鸟的闲暇之余,也能见到公园中的留鸟们随着气温和长日照开始逐步活跃,表现出各种各样的行为。

凤头鹰(Accipiter trivirgatus)是南方常见的林栖性猛禽,无论是在台中、杭州还是长沙,它们都能够很好地适应城市绿地生境,并在其中定居——烈士公园这类有着老熟森林的公园更是它们所青睐的场所。在公园阴暗的春末林间,这只脖颈秃噜毛的凤头鹰刚刚捕到了一只斑鸠,正在大快朵颐——有趣的是,在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又有两名观鸟者目击到这只个体捕食斑鸠。

春末的公园里,还能见到一些雄性的乌灰鸫在枝头鸣唱——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它们除了典型鸫类call之外的叫声。

春季以来,我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环境里听见一串明亮而尖锐的叫声。但当我仔细去找声源时,却又总是一无所获——直到春末,我才在烈士公园里见到了这串声音真正的主人,竟然是斑姬啄木鸟(Picumnus innominatus)。



夏季总算在不情不愿中到来了——夏季代表了雨,代表了热,代表了雨加热。今年夏季的开始便是连续不断的高湿热天气,而烈士公园的林间则变成了另一种景观。

高温和高湿让公园的森林一下子变成了极度湿润的环境。鸟喜不喜欢不太清楚,但是林下的蚊子一定很开心。

无论走到哪里,潮湿和闷热总是如影随形——即使不下雨,地面也永远是湿润的。

柳塘观鱼旁,一棵高大的木荷(Schima superba)在湿润的雨雾里盛放着。木荷是南方山地次生林的代表性树种之一(已经不知道这篇文章里写了多少个代表性、标志性),它们的强适应力能为山林的植被恢复带来希望,而其多变的形态又会给无数植物学野外实习的学生们带来绝望。

雨水似乎把盛放的龙牙花(Erythrina corallodendron)浇洗得更加鲜艳。

一个繁缕景天(Sedum stellariifolium)小族群生长在烈士公园的一处角落。这是一种我个人很喜欢的植物——它是多肉,但胜不似多肉,这何尝又不是多肉植物的另一个极端?

长沙的另一种常见园林树木:女贞(Ligustrum lucidum)也在初夏开放了——它给我的印象就像个豪华版的小蜡,而且二者连气味也很相似。

随着春季的结束,烈士公园的春季迁徙也随之进入了尾声——接下来,已经到达的夏候鸟们和留鸟们按部就班地准备繁殖大业,烈士公园的森林将沉入漫长、安静而炎热的夏日之中。而观鸟者们呢,则被鸟荒与气温封印在家,不愿出门,躺平等待秋季迁徙的到来

有可能是今年烈士公园最后的春季迁徙过境鸟:白喉林鹟(Cyornis brunneatus)与鸲姬鹟(Ficedula mugimaki)。

虎纹伯劳(Lanius tigrinus)是春末夏初到达长沙的夏候鸟,今年似乎比寿带到得略迟一些。它们的栖息地选择与寿带类似,也会普遍地利用城市林地进行繁殖。

乌灰鸫的雌鸟与已经能够自由活动的幼鸟,这说明这对个体今年的繁殖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



至此,这篇流水账终于迎来了它的尾声。其实这是一篇挺难写的推送——我总在斟酌是为了文章的结构和观感服务,从而只保留关键的、有代表性的内容,还是尽可能地铺陈、堆砌(是的,尽管我知道这是个贬义词)所有我所记录到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我还是选择了后者——这也使得这篇推送并不那么容易读,也不那么容易写,但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作为少数的能够系统性记录某地生态的文献材料(某种意义上的自夸,嗯),留下更多的细节也许确实能为更多人提供参考价值。

说回烈士公园,它确实是包括我在内大多数长沙人从小玩到大的城市公园之一,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而当我有一天能够从另一个视角观察、体验这座公园的另一面时,我才发现这座公园之于长沙难得的,甚至是无可的替代的生态价值——长建园历史造就了成高生态价值的“园林次生林”,大的公园面积与复杂生境类型为不同的动植物提供了栖息环境,同时市中心的独特区位也让它能够以成为一片极为难得的都市绿岛......

稍显遗憾的是,长沙地区的自然观察活动和城市自然保护工作仍处于发展阶段。我们无法像广州、北京、上海、深圳、杭州这些城市一样,以城市绿地为基点开展基于公众、面向公众、服务公众的生态监测与生态保护工作。因此,我非常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长沙城市绿地的生态保护和利用得到进一步重视——制定科学的公园生态管理规范、开展公众与科研单位都能够参与的系统性生态监测、提升生态友好的游憩体验,同时面向公众开展有效的、科学的自然解说服务,并能够作为自然教育活动的实践场地——换言之,即是将公园绿地的生态价值科学量化,并以人为本的、切实的方式回馈于每一位市民身上。

当然,以上都是过于粗略的大框架,但它们确实寄予着我个人对于烈士公园未来的些许期待:愿我们的后代在这里铭记历史和放松身心的同时,也有机会倾听时光在林间水畔留下的生命故事。


参考文献:
胡滔滔. (2008). 湖迹渡的历史见证. 档案时空, 000(003), 43-44.
黄玉景. (2007). 园林生态系统健康评价研究——以湖南烈士公园为例. (Doctoral dissertation,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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