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法鲁潟湖的最外侧分布着多座屏障岛(Barrier island,亦有翻译作离岸沙洲),它们也是来到法鲁的游客经常打卡的目的地之一。从法鲁市区前往屏障岛相当便利:乘坐准点发船的轮渡往返即可。渡轮票价便宜,沿途还能顺便感受一下大潟湖核心部分的景观和鸟况。
事实上,即使只是以自然观察为目的,屏障岛仍然是不容错过的地点之一:我们选择了其中人为干扰相对较小且没有常驻居民的巴雷塔岛(Ilha Deserta)作为目的地——在这里,可以明显地看到泥滩逐渐向沙滩过渡,最终形成大片的海滨沙丘。正因如此,各类适应于此类生境的动植物栖居于此,组成了和内部潟湖截然不同的生态图景。
两个视角下的巴雷塔岛潟湖侧滨岸景观。
巴雷塔岛靠海洋侧沙滩。这片沙滩和传统意义上的沙滩相差无异,潟湖的影子在这里基本上荡然无存了。
可以说,植物是屏障岛上最为吸引人的部分:屏障岛沙丘作为一个独特的生境类型,和前面介绍过的松林、Ludo步道和潟湖泥滩的物种组成都不太一样,而且同样呈现出相当有趣的多样性——特色、多样,光是这两个词汇就给了植物爱好者们来法鲁不得不来此地一游的理由。
靠近潟湖侧的滨岸倒是老朋友们居多:大片的大叶藻(Zostera spp.)、盐角草(Salicornia spp.)和合瓣屈霜花(Limoniastrum monopetalum)......当然,还有阴魂不散的鳔苁蓉(Cistanche phelypaea)。
巴雷塔岛中部的海滨沙丘植被景观。这里的植物组成基本与潟湖差异甚远了。
巴雷塔岛靠海洋侧植被景观。主观上,我很难说它和中部沙丘的界限到底在哪,但部分物种似乎更加青睐于此类环境。
灌木状的肉质百里香(Thymus carnosus)应该算是这类生境里不容错过的特色植物之一,伊比利亚南部的特有种,在沙丘上相对常见。
不查根本没法联想到居然茜草科的海滨密穗茜(Crucianella maritima)。非花期的植株长得过于抽象,甚至更像远在寒冷山地/极地的岩须属植物。
茎有些许木质化的意大利蜡菊(Helichrysum italicum)。
扭西风芹(Seseli tortuosum)。正如其名字所说的那样,开花的植株已经完全看不出植株是个怎样的株型了。
银白指甲草(Paronychia argentea),初看非常像是国内南方常见的莲子草(Alternanthera)属植物,但它属于石竹科而非苋科。
非常可爱而且花甚至不算小的海滨侧囊芥(Marcus-kochia littorea),分布在西地中海沿岸,在岛上非常常见。
有同行对比之后就显得明显不太行的海滨芥(Cakile maritima),西欧海滨的广布种,甚至远到北欧海岸也有分布。
长在沙地上且正在开花的脐景天(Umbilicus rupestris)。一般来说,这个物种的典型生境似乎是墙壁或者多岩的环境。
叶子的形态让人意想不到的鹿角车前(Plantago coronopus)。我在法鲁初见它时非常兴奋,大呼奇葩。后来,我发现原来我家楼下也能见到,就......顿时觉得有点廉价了。
尼斯蝇子草(Silene nicaeensis),又是一个地中海地区的特色物种。
海水仙(Pancratium maritimum)是一种沙丘常见的石蒜科植物,会在夏秋时节开出巨大而美丽的白色花朵,从各种层面上都有点类似华南海滨常见的文殊兰(Crinum asiaticum var. sinicum)——当然,这都和春季到访的我们无缘了。
加迪斯亮眼菊(Reichardia gaditana),西地中海的特色物种,有些接近我印象中苦苣菜的样子。
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里了的木樨榄(Olea europaea),也就是用于食用的油橄榄。这种植物在法鲁的野外是存在野生植株的,因此也很难说面前的这棵的来源究竟是哪里。
在沙丘上装模作样长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的兜状天竺葵(Pelargonium cucullatum),害我还花了点心思拍了半天。但事后一查,我才发现它其实是原产南非的外来物种。
样貌非常怪异的头状莎草(Cyperus capitatus),怪异到值得专门为这颗莎草科植物留下照片记录的程度。
稍稍意外的是,海滨沙滩上居然还见到了蓼属的植物:海滨蓼(Polygonum maritimum)。
沙滩上不难见到的海滨苜蓿(Medicago marina),叶缘的灰白毛简直是点睛之笔,一下子让整个植株的颜值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常见程度和前者不相上下的克里特百脉根(Lotus creticus),但在颜值上多少有点相形见绌了。
沙滩上的肾叶打碗花(Calystegia soldanella)(右侧),这个物种在国内也有分布。
欧洲海滨常见的滨海刺芹(Eryngium maritimum)。这个种的叶和花序都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尖锐的刺和棱角分明的边缘轮廓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金属制的勋章。
甚至在沙滩上还有机会见到苔藓!我是怎么也没想通在如此干燥和暴晒的环境中竟能见到它们的踪迹。
比起缤纷多彩的植物多样性,屏障岛上的动物多样性显然要瘠薄不少——除了靠近潟湖一侧的泥滩上依然栖息着那些熟悉的鸻鹬和鸥类之外,灌丛里倒是多了少许新的角色。
虽然对潟湖一侧的鸟种确实无法有太多的期待,但是在我回家整理照片的时候才意外发现我在岛上居然见到了两只距离极远的细嘴鸥(Chroicocephalus genei)——也是我们在旅途中一直期待看到但始终无果的目标种之一。
沙丘的灌丛中,最为常见的小型鸟类是西黄鹡鸰伊比利亚亚种(Motacilla flava iberiae)和短嘴凤头百灵/凤头百灵(Galerida theklae / Galerida cristata,图中的个体我个人认为更接近凤头百灵)。在这个季节,几乎翻来覆去都是它们俩(仨)。
可遇不可求的细嘴鸥,西黄鹡鸰和凤头百灵确实难让人燃起认真关注沙丘鸟类的积极性,而岛上真正吸引人的还是在此处繁殖的奥氏鸥(Ichthyaetus audouinii):奥氏鸥是一种主要分布于地中海与西北非沿岸的特色鸥类,成鸟有着非常容易识别的灰白体色与红色喙。位于法鲁的巴雷塔岛据说是截止2021年奥氏鸥在葡萄牙存在的唯一繁殖地,约有4000个繁殖对。
飞行中的奥氏鸥,成鸟非常具有简洁的美感。其实当渡轮靠近巴雷塔岛时,我们就开始能在空中飞翔的那些大鸥中慢慢筛出一些奥氏鸥个体,当时我们还为自己的发现颇为欣喜。直到我们看到沙丘步道尽头那一片巨大的奥氏鸥繁殖地时,我们才明白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在之前的斯瓦尔巴游记中我曾提过:在北极,繁殖海鸟的粪便会为极端环境中的植物带来珍贵的养分,从而影响繁殖地周围的植被景观。而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屏障岛上,而且其过程也更为复杂——在法鲁屏障岛开展的研究表明:鸥类的繁殖活动会借由机械干扰、排便等途径,逐渐使得繁殖区内的高植被减少,矮植被增多(文中特别点明,前面提到的海滨侧囊芥和银白指甲草两种植物有明显的增长)。
但鸥类的繁殖又需要高植被对巢和卵的荫蔽和遮盖,而鸥类的繁殖活动本身却在逐渐消减繁殖地的适宜度。因此,长期来看,鸥类的繁殖地利用和当地沙丘的植被组成之间可能存在相当复杂的关系。
奥氏鸥繁殖巢区景观。在巴雷塔岛,大量的奥氏鸥会和少量(约450对)的黄腿银鸥(Larus michahellis)混群繁殖。如果前面提到的研究结果是可靠的话,那么面前的这片巢区可能仍是一个年轻的繁殖地。
可能由于巴雷塔岛的海滩和贯穿繁殖区的木栈道仍是游客可以活动的区域(虽然相对于其他几座屏障岛而言,巴雷塔岛的人为干扰已经小了很多),这里的奥氏鸥们不会刻意回避游客们的目光。但于情于理,我们也不能过度接近这些准备繁殖的个体;而且即使人鸟距离不远,地面附近的扰流也给照片的质量带来了严重的影响。
对比之下,转而关注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个体最容易拍出好看的照片,而且拍摄它们也不会对其造成惊扰(当然,刻意吓飞就另当别论了)。这也算是来此地观奥氏鸥的一个小贴士吧。
植被丛中和沙滩上的奥氏鸥。尽管部分奥氏鸥个体已经非常靠近游客可以到达的区域,但强烈的扰流让我始终都没能拍出满意的站姿标准照。
聊作添头,屏障岛的向海一侧也能见到一些海洋动物——从此开始,我的面前已经是浩瀚的地中海,而不再是温柔的潟湖内湾了。
由潟湖流向大海的“湖口”水面景观。
屏障岛码头的岩礁上栖息着数量庞大的云斑厚纹蟹(Pachygrapsus marmoratus)。国内沿海的岩礁上也分布着和它形态和行为相似,亲缘关系接近的粗腿厚纹蟹(Pachygrapsus crassipes)和大额蟹(Metopograpsus spp.)。
巴雷塔岛的东侧濒临潟湖的出海口。在这里能够见到大批很可能是鲻鱼(Mugil cephalus)的鱼群——面对此情此景,我当年深圳湾两次推绿眉鸭不得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我尝试着凭借着上个荷兰冬天学到的三脚猫经验看了看海鸟,但终究没有太多收获:黄腿银鸥和白嘴端凤头燕鸥(Thalasseus sandvicensis)在法鲁本就常见,频繁近岸出现的北鲣鸟(Morus bassanus)和在出入口来回飞行的鹗(Pandion haliaetus)倒是让我稍稍觉得有所收获。
既然如此,那就出海看看吧。
虽然四月并不是观海鸟的好季节,但抱着“来都来了”的态度,我们还是动机不纯地报了一个本地的观海豚团。
翌日,我们就伴着晨光出发了。
清晨的地中海海面,翻腾的水浪和盘旋着的鸥和北鲣鸟代表着下方正是鱼群的所在。
海上的水鸟中,各种各样的鸥仍是其中的大多数,但对我们来说也完全不存在任何新意了......
法鲁外海的北鲣鸟数量确实很多,而且很多个体距离相当近——这起码是在被大风吹得七荤八素的荷兰冬季海岸边难以奢求的。
偶遇了距离相当近的刀嘴海雀(Alca torda),但可惜只是刀嘴海雀......
北极海鹦(Fratercula arctica)的出现绝对是惊喜!主要惊喜的原因是我不需要为了这个鸟种特意跑一趟英国或者挪威但是我也没想到今年6月还是去了斯瓦尔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把这种在寒冷海边悬崖上繁殖的花嘴雀儿和阳光明媚的地中海联想起来。
我们在海上还偶遇了多次晒背的蠵龟(Caretta caretta),它的背甲就像龙一般帅气虽然也没有谁真的见过龙就是了。这是我第一次见野生的海龟——激动之余,我也在感慨这趟法鲁之行的龟鳖运真是不错......
那,海豚呢?
哪怕不平心而论,我其实对海豚并不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看看倒是很好。但海豚毕竟不是鲸鱼,无论从想象还是理论的角度,它们都很难给我传递“壮观”和“震撼”这样的感觉。
既然是观豚之行,不意外,我们在法鲁的外海见到了一群相对常见的宽吻海豚(Tursiops truncatus)。
游弋在船边的宽吻海豚。值得一提的是,在选择出海观豚之前,我对观海豚这件事抱持着一些忧虑,于是我向研究鲸豚的朋友多次确认了观海豚的影响,以及询问我们选择的公司的在带领游客观海豚时操作是否恰当——不过从最终的结果来看,一切还是令人满意的。
即使海豚出现在离我们很近的海面上,我的心中仍然没有被真正的触动——毕竟刻板印象里那种海豚跃出水面的画面在现实中实在是过于可遇不可求,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在无法预测的位置迅速地露出背和背鳍,再迅速潜入水中。
但真正让我感受到冲击的是水下的海豚在船身边潜游的场景。那一刻,仿佛海面就是一幅巨大的,播放着纪录片的荧幕,一种浓烈的既视感和一种在虚实之间交错的不真实感,配合着地中海浅浅蓝色波浪带来的醉意朝我袭来。
我无法抵挡——那确实是整趟旅行中最美妙、最甘醇而同时最不可言喻的体验。
如幕布的蓝色海面,伴着真实体感扭曲着画面的轻柔波浪,海豚们穿梭在那个与我们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世界里——若是说笑的话,和二次元之于真实世界的感觉仿佛也没什么不同。
参考文献:
Bocelli, G. (2022). Anthropogenic disturbance effects on two sympatric species of gulls, Larus michahellis & Ichthyaetus audouinii, during the breeding season in Deserta island (Portugal) (Doctoral dissertation).
Portela, D., Pereira, J. M., Cerveira, L. R., Paiva, V. H., & Ramos, J. A. (2023). The Impact of Breeding Yellow-Legged Gulls on Vegetation Cover and Plant Composition of Grey Dune Habitats. Diversity, 15(5), 589.
部分物种鉴定参考自iNaturalist:https://www.inaturalist.org/(iNaturalist. Available from https://www.inaturalist.org. Accessed 2023. 10. 1)与Flora.on:https://flora-on.pt/#
听 猎 户 说
本家生态学博士就读中,虽然看板娘是妹子但是号主还是男的,
自然和ACG爱好者。在这里你可以看到:
自然旅行记录 生态保育杂谈 偶然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东西
欢迎留言讨论,喜欢的话不妨点个在看
如需引用、使用或转载本公众号中的图文,敬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