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请见:
说明:从上一集开始,我尝试给我自己拟定的植物中文名添加原因。我的一般规则是:如果这些物种之前已经有人拟定了相对合理的中文名,我会直接使用这些中文名,并不做进一步的说明(比如CFH上已经拟定的名字);如果这些物种之前未曾拟定过中文名,我会在括号中对我拟名的缘由做简单说明——这种情况一般出现于植物当中:由于CFH基本为各个属都拟定了中文名,所以我在拟定具体物种的中文名一般是依据其种加词的词义,按照种加词词义+属名的格式命名。
本人对自己拟定的中文名绝不主张任何权威性,仅代表一种参考意见。因此,如果您认同这些中文名,欢迎您在之后的交流时继续使用,而如果您觉得这个名字不妥或有错误,也欢迎您指出并修改。
诚如第一集所说,博奈尔岛的西侧是当地人的主要聚居区,也是游客最多的地方。因此,这一侧的海滨生态也多少带上了一些人的色彩。
克拉伦代克的海港边是全岛游客最为集中的地方,对我这种只想看潮间带生态的人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力——平心而论,其实港口潮间带的物种多样性不见得不高,隔着浅水也确实能见到各种颜色的鱼类游弋。但无奈水面却一直被风吹乱,让我完全没有隔水拍摄的条件。
我住的地方位于离市中心尚有一些距离的贝尔内姆(Belnem)社区,这一块区域相对安静,同时住处旁有两处公共沙滩,易于到达,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选这里的——更准确点来说,我希望能在博奈尔的海边试着找找陆蟹——至少在这个季节,很多陆蟹偏好在夜间出没,选一个离海边较近的住处总是会方便和安全不少。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博奈尔的夜间交通状况不甚安全(主要是酒后驾驶和道路照明较少的问题),不建议行人在车速较快、缺乏照明或者离住处太远的地方活动。
陆蟹泛指一类能够在经常在陆地活动,相对不依赖水的特殊蟹类,我一直对这个神奇的类群有着强烈的兴趣。广义的陆蟹概念在分类不局限于八只脚两个钳子的螃蟹(即短尾下目(Brachyura)),异尾下目(Anomura)的陆寄居蟹也可以被纳入其中。
在这个类群中,地蟹科(Gecarcinidae)的陆蟹尤为富有魅力:它们通常体型巨大,外形帅气,还经常有着相对长的寿命,更重要的是,不少地蟹能够长期在不被海水淹没的海滨,甚至是离海岸数公里外的森林中生活。到了繁殖期,雌性会携带着卵迁徙至海滨,并将卵抖入水中。卵会在海水中孵化并发育至幼蟹阶段,这些幼蟹会回到陆地,从而开启下一次的生命循环。
毫不夸张地说,我和地蟹的恩怨情仇已有十多年。我只是单纯地想在野外见到一只活着的大型地蟹,但这个愿望自中学时代开始,辗转至博士阶段依旧未能实现。我在不同的地方尝试寻找了很多很多回,但几乎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而“几乎”所指的那唯一一次,是我之前在台湾垦丁见到了光滑表方蟹(Epigrapsus politus),但它却是地蟹中体型最小的种类之一(请见远古推送:【宝岛行记 其六】山海恒春 下)——光滑表方蟹虽是地蟹,但在巨蟹如云的地蟹科中多少有点“泯然众蟹矣”的不得劲感,自然算不得圆梦。
注:可能是受洋流影响,台湾是国内地蟹科分布的热点地区,大陆(粤西)及海南岛一带虽有地蟹科物种记录,但其数量和种类都相对有限。
来博奈尔之前,我了解到博奈尔有至少分布着三种地蟹和一种陆寄居蟹,但除了陆寄居蟹外,三种地蟹的记录都比较有限,基本没有长期、稳定的记录。抱着“来都来了”的态度,我还是决定在住所边的海滩周遭寻觅一番,起码就以看到那种陆寄居蟹为目的,起码哪怕啥也没有看到也不是没努力过了......
不过,在天黑之前,还是抓紧看点别的吧。
贝尔内姆公共海滩之一的单身汉海滩(Bachelor's Beach)是上世纪60年代由游客和当地人发掘出的景点,它和它背后的同年代建设的贝尔内姆社区一道,都见证了博奈尔岛旅游业的兴起。只不过单身汉海滩的沙滩面积非常小——比起生态观察,在这里纯粹地看看翠色大海和红色夕阳可能才是更加正确的打开方式。
贝尔内姆的另一处公共海滩是驴子海滩(Donkey Beach),它和更北边的蒂阿莫海滩(Te Amo Beach)连成一片,是不少游客以及当地人喜爱的地点——这里也是我在博奈尔岛上最能体验到松弛感的地方:游客来来往往但并不吵闹,在夕阳映照下的红色大巴车移动餐厅买上一盒新鲜的煎鱼卷饼,边吃边看旁边礁石上的螃蟹们爬来爬去,褐鹈鹕在远方的海港炸鱼时,鹦鹉们就不经意地飞到了不远处的树顶上。
说回生境方面,驴子海滩整体受人类影响较大,但海滩边还保留着浅浅薄薄的海岸林——桤果木(Conocarpus erectus)终于在这里如愿以偿地长成了乔木,也成了这片不算海岸林的海岸林中最常见的树种。
山柑科的芳香鼠柑(Morisonia odoratissima,种加词义为“芳香的”,上图)、蓼科的海葡萄(Coccoloba uvifera,下图)以及我没拍的紫葳科的异叶栎铃木(Tabebuia heterophylla,没图)是此地能见到的部分其他木本植物。
红色大巴车旁的海滨离药草(Stemodia maritima)很客气地开了点小蓝花——它也是我在等待煎鱼卷饼制作时发现的小小收获。
显然,我无法期待这两片沙滩是观鸟的好地方:一些燕鸥和笑鸥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海上飞过,一些生活在人居环境里的林鸟也不介意在海滩边遛遛弯,某种意义上倒是非常契合其作为度假胜地的松弛感。不过两片海滩倒是经常能见到褐鹈鹕(Pelecanus occidentalis),这种怪异的大鸟在博奈尔也没有什么边界感:常见,不惧人——然后这两点结合其独特而巨大的身形就显得更加怪异了......
博奈尔的第一个早上,我就在单身汉海滩旁的桩子上见到了它——它一直在悠闲地用大嘴理毛,完全没有在意不远处水中晨泳的游客们。
飞行中的褐鹈鹕兼具压迫感和怪异感——体型巨大,但宽大的翅展,突出的长喙和短小的尾巴又组成了独属于鹈鹕的奇异轮廓。在海滩边,我偶尔还能看到它们捕食的样子:它们全然没有燕鸥的灵巧和鲣鸟的勇猛,只剩俩字:炸鱼......
除了鸟类,白天也能进行一些有限的潮间带观察。但这里也有着整个博奈尔西海岸都有的通病:海面永远被风所扰乱,不大不小的浪周期性地拍着岸边——虽然海浪大不到东海岸的程度,但不及时躲避的话,被拍湿裤子仍是绰绰有余。
虽然岸边有潮池也有小片岩礁,但诚如前言,海浪基本否决了任何在水上进行潮间带动物观察的可能性。我姑且抢着海浪来之前的时机拍下了附着在石头上的部分贝类,可能是蜑螺(Nerita spp.)。
岸边的大块礁石上,可以见到非常明显的化石痕迹——我并不认识化石,但根据博奈尔的形成历史来看,这些礁石应该就是因为地壳变动而被推上海岸的高位珊瑚礁遗迹了。
真方蟹(Grapsus grapsus)在岸边的岩石上非常常见,而且在一些不用担心打湿裤子的地方就能看到。真方蟹广泛分布于美洲海岸。它们的行为非常的“方蟹”:活跃于可能被海浪拍打到的岩礁上,行动迅速,食性多样。同时,它们可能也是上镜率最高的海滨蟹类之一——那些经常出现在加拉帕格斯群岛纪录片里的红色螃蟹就是真方蟹——只是在博奈尔,这些真方蟹的色彩比较平淡,反而和国内的方蟹属种类比较接近。
顺带一提,我之前还在加纳利群岛中见到了它海对岸的亲戚:阿森松方蟹(Grapsus adscensionis),它们过去曾被认为是同一个物种(请见:加纳利自然探索日记 Day 4 大洋的云端)。
如果你熟悉方蟹的习性的话,那它们确实无愧“真方蟹”之名——它们的形态、行为、生境实在是方方又蟹蟹。
岩礁上快速移动的真方蟹很容易给人一种蜘蛛的错觉,或者具体来说,它们就像一只只巨型的跳蛛——是的,我甚至亲眼见到它们在不远的石头之间跳跃!
入夜,气温和强风都没有因此减弱多少,但漆黑一片的驴子海滩确实在某种意义上变得更加热闹了。
有趣的是,我在夜间的海边见到最多的动物不是螃蟹,而是壁虎!安地列斯膝虎(Gonatodes antillensis)是一种主要分布于委内瑞拉北部海岛和ABC群岛的壁虎,属于球趾虎科(Sphaerodactylidae)膝虎属(Gonatodes)(需要注意的是,膝虎属是美洲特有的类群,并非亚洲的蜥虎属(Hemidactylus))。海边随处可见的高位珊瑚礁岩以及满地的珊瑚块似乎能够满足它们的生境偏好,于是它们也颇为微妙地和螃蟹们出现在同一个生境之中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显的雌雄二型性似乎是膝虎属的共有特征。至少在安地列斯膝虎之中,雄性个体的头部呈现鲜艳的橘黄色,身上是相对平淡的灰色,而雌性个体则全身遍布黑褐色与白色交错的斑纹,更接近我们印象中壁虎的样子。
安地列斯膝虎的雄性(上)和雌性(下)个体,它们在夜间的海滩非常常见。下图中的雌性个体正躲在高位珊瑚礁的缝隙之中,这大概也能作为珊瑚礁意想不到的“生态功能”之一了吧——当然,以漫长的地质历史为尺度来谈珊瑚礁的生态功能实在有些古怪......
除了比蟹还常见的膝虎,第二常见的自然就是各种蟹类了。国内海滨沙滩上非常常见的沙蟹属(Ocypode)在这里也能见到:方身沙蟹(Ocypode quadrata)是博奈尔唯一能够见到的沙蟹。就和“方方又蟹蟹”的真方蟹一样,它们的形态与习性也相当“沙沙又蟹蟹”——与沙子混淆的淡黄体色、形似黑豆的巨大眼睛,迅雷不及掩耳的奔跑速度,以及强大的适应力(沙蟹属的蟹类似乎可以忍耐高人类干扰的沙滩生境,这可能与它们的广泛的食谱以及较大的成年个体经常倾向于在游客较少的夜间活动的习性相关)......
如出一辙,如出一辙.....
沙蟹有着字面意义上的豆豆眼。
至于陆蟹方面,我虽未能在驴子海滩找到心心念念的地蟹,但我见到了陆蟹中的另一个代表性类群:陆寄居蟹。分布在博奈尔的陆寄居蟹是盾螯陆寄居蟹(Coenobita clypeatus,国内更常见的译名是“西伯利斯寄居蟹”,可能来自于其种加词的音译。因为clypeatus 词义为“有盾牌的”,所以使用它的另一个译名:盾螯陆寄居蟹可能更为恰当),它们在夜间活跃于海岸林下与岸边不会被海浪拍击到的高位珊瑚礁上。除此之外,这种陆寄居蟹在博奈尔岛上还有可能出现在人家的后院,以及离海甚远的森林之中。
典型的盾螯陆寄居蟹会呈现红至紫之间的渐变颜色。有着这种较深颜色的个体通常年龄较大(顺带一提,盾螯陆寄居蟹在人工饲养条件下可以达到10年以上的寿命),栖息在稀薄海岸林的树根附近。虽然陆寄居蟹对人为干扰已经有很强的适应力,但这种大体型的个体在人为干扰较严重的海滩仍不多见。
体型稍小的个体似乎有着相对淡的体色,但图中这只个体的螯足已经明显呈现深紫色了。
海滩最多的是体型非常小的低龄个体,它们经常会在珊瑚礁岩上爬行。这种个体虽然也着红色,但和大个体的深红褐色不太相同,而且这种体色可能也会在长大的过程中发生变化(很多蟹类的低龄个体都会呈现多样的色彩)。
沿着高位珊瑚礁的话题继续延伸一些:除了陆寄居蟹和前面提到的安地列斯膝虎,还有不少海滨动物会出没于这种生境之中:一种小型的蝾螺(Cenchritis muricatus)会躲在珊瑚礁岩的孔洞缝隙中,据说它们也有相当强的陆生能力;喜欢在潮湿礁石活动的真方蟹也选择在位置更高的珊瑚礁岩上蜕壳,这可能是防止它们在最脆弱的时候被海中的捕食者袭击。
如果离开人流密集的岛西,沿着西岸公路继续向北,海滨的景观又会再一次发生变化——博奈尔岛北侧遍布崎岖的丘陵山地,通行难度也比南侧更甚:首先岛西北海岸的公路相当狭窄:路的一侧是倾向大海的悬崖,另一侧则是山壁或是茂密的树丛;其次,一部分道路甚至完全没有铺装,路况不佳;最后,而且整块区域几乎没有餐厅、小卖部或其他任何服务设施......
如此种种,我实在不太敢一个人自行探索这片区域,只得报了一个当地的短途旅行团。
岛西北侧部分道路景观,图1可见路旁悬崖一侧的海蚀痕迹——这是曾经的海平面所在位置。
由于参团,我没有时间细致地探索西北侧的海滨生态——笼统的说,西北侧的海滨多以悬崖和密布树丛的坡地为主,额,大概就是这样......?
岛西北侧的海岸景观。图二的海岸林实在让人神往......
不过,我在西北海滨也不能算是全无收获,我在海滩上远远地见到了一只绿蠵龟(Chelonia mydas)——它们和之前介绍的美洲红鹳一样,都是博奈尔岛的明星物种。
岛西北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与大海藕断丝连的半咸水湖。在博奈尔岛的北部地区,遍布着数个大大小小的半咸水湖,据说它们是由经海边珊瑚碎屑滤过的海水以及雨水共同汇聚形成的。
博奈尔岛的半咸水湖景观。部分半咸水湖似乎还有被用作盐池的历史,比如图1中横纵排列的石块有可能就是过去盐池的边沿。
半咸水湖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水鸟——总体来说,这些半咸水湖生境其实比较接近南部的盐池生境,因此许多鸟类在两种生境里都能见到。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在半咸水湖及其周边见到了不少我未能在盐池中发现的鸟类。
褐鹈鹕、黑颈长脚鹬(Himantopus mexicanus)、美洲红鹳(Phoenicopterus ruber)、厚嘴鸻(Charadrius wilsonia)以及棕颈鹭(Egretta rufescens)雪鹭(Egretta thula)二鸟组是之前就已经解锁过了的角色。
湖边的黄林莺(Setophaga petechia)虽然也是之前已经出场过多次的角色,但是我在这里见到了它们的集群行为,非常神奇!
大黄脚鹬(Tringa melanoleuca)是美洲特有的常见鹬,它们偶尔会作为高光迷鸟出现在欧洲。如果你熟悉红脚鹬、泽鹬、青脚鹬之流气质的话,大概就很能理解大黄脚鹬这种东拼西凑的突兀感了。
美洲特有的雪鸻(Charadrius nivosus)会在湖边的泥滩上繁殖。雪鸻的气质和环颈鸻(Charadrius alexandrinus)非常像,而且它们之间的区别显得比较温和——雪鸻看上去更像是一只颜色不那么深的环颈鸻,而不是一只用各种你熟悉的鸻拼接出来的鸟......
美洲鸬鹚(Phalacrocorax brasilianus)是半咸水湖中的高光鸟——它甚至还不是北美最常见的双冠鸬鹚(Phalacrocorax auritus)。
(虽然不是在湖里拍的但是湖里也有的)美洲绿鹭(Butorides virescens)比国内的绿鹭(Butorides striata)多了不少棕红的色彩。
三色鹭(Egretta tricolor)的气质非常怪异,甚至很难在熟悉的鹭类中找到一种能和它对上的——它细长的脖颈和嘴喙与相对短粗的身体极不相称,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长着苍鹭嘴巴和脖子的小白鹭。
倏忽而至的黄冠夜鹭(Nyctanassa violacea)是半咸水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惊喜!据说它们在岛上并不常见。
岛东的海滨是相对来说最难以抵达的区域:一方面是像上集中提到的那样,岛东的大部分海滨远离主要公路,交通不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部多为悬崖,且会正面迎击来自大西洋的强劲信风,大浪不断。
东部海滨的一景。不见悬崖和大浪的原因是此时我已经在悬崖之上了......
我自然没有过多地探索这片区域,但机缘巧合往往诞生于“来都来了”——一日清晨观鸟结束,我想着当时的所在地离东部海岸的潟湖并不遥远——此处潟湖周围不仅有相对稳定的西仓鸮(Tyto alba)的记录,公路还能从主干道一直延伸到水边——时间还早,那就去看看吧。
显然,我并没有见到西仓鸮的运气,但也有机会看一看不同于它处的东部海滨景观,倒也不差。
——至少,我刚到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这座潟湖的名字就叫作Lague(推测是帕皮阿门托语/荷兰语中的潟湖的意思)。这里曾发现过古老的人类活动遗迹,证明最早登岛的美洲原住民就曾在这里生活,之后的博奈尔居民也经常在这个潟湖内湾中捕鱼——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片即使是游客也不怎么会造访的冷门景点。
道路的终点离潟湖的出口仍有不短的距离——在广角镜头里,远方的海岸悬崖显得十分低矮,但其实只是近大远小而已。
路旁的坡地上,有人用废旧拖鞋拼凑出了"I ❤ BONEIRO"字样。此处的BONEIRO应是帕皮阿门托语中的“博奈尔”。
大概是强力的信风常年吹拂的原因,此处的植被相对低矮,一些乔木甚至呈现了夸张的“斜躺状”。
我在路旁那些歪斜的大树下发现了不少地蟹的洞穴——毕竟这里靠近潟湖,地蟹栖息于此倒是完全不值得奇怪。
潟湖的周围相当安静,也非常荒凉。我无所事事地沿着山坡漫步着,终于在坡上的高位珊瑚礁岩之间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植物:大刺花座球(Melocactus macracanthos,种加词义为“大刺的”)。这是一种仙人球,仅分布于ABC群岛。
尽管仙人掌科已经成功地以观赏植物和入侵植物的身份遍布世界各地,但其实仙人掌科的自然分布范围几乎仅局限于美洲(除了在非洲和南亚也有自然分布的丝苇(Rhipsalis baccifera))。仙人掌科的植物的形态非常多样:仅以博奈尔岛为例,就能见到柱状、扁平掌状和球状三种形态的仙人掌。
虽然我对这三种外形的仙人掌都不陌生,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岛上的仙人球:大刺花座球居然是生长在高位珊瑚礁岩上的——它们就像一群真的海胆一样趴在真的珊瑚上,只是,这已经是海平面以上的故事了。
大刺花座球及其生境,它们真的就像海胆一样镶嵌在珊瑚礁岩的空隙之间。
植株顶端的一大坨玩意是它们非常抽象的花序,图中那一抹塑料质感的粉红色应该就是即将要绽放的花被片。
正感慨于花座球们海海又胆胆的时候,潮湿的空气带着少量的雨点弥漫了过来——这自然是我最不希望遇到的情况:这块区域没有适合躲雨的地方,一旦雨下得更大,我只有淋成落汤鸡的份了。
被愈发明显的雨势和阴沉的天空催促着,我慌忙地爬下山坡,准备尽快离开,而正当我途径那棵躺倒的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树下的地蟹洞口有动静!
是地蟹出来了!它们都出来了!
是的,信风送来一场猝不及防的降雨,轻松地了却了我那长达十几年的夙愿。
这是我的第一张大型地蟹活体照片——虽然糊,虽然黑,但是这是我的第一张大型地蟹活体照片!
我从未料想到惊喜会以这种方式从天而降,冷静下来一想,其实这也完全符合地蟹的习性——虽然在干旱炎热的季节里,地蟹们自然更倾向于在夜间活动以避免过度失水,但它们也不会拒绝在极度潮湿的白天外出活动——是的,就是雨天!
这些地蟹全部都是关氏圆轴蟹(Cardisoma guanhumi),这是一种分布于美洲大陆南部和加勒比地区的地蟹,大型的雄性个体头胸甲可达11cm,体重可达500g,是十足的巨蟹!而红树林边缘较为干旱的地带就是它们的典型栖息地之一。
和大多数陆生蟹类一样,关氏圆轴蟹也是一种机会主义者,会取食各类它们能够获得的食物,不限死活,不论荤素;而在这之中,植物的叶片和果实可能是它们相对容易获取的食物。
典型的关氏圆轴蟹会呈现独特的蓝灰色调,配合其巨大而威武的身姿颇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关氏圆轴蟹的体色并非一成不变,同一栖息地中还可以见到明显更黄更褐的个体。
关氏圆轴蟹的年轻个体似乎有着比成年个体更加鲜艳的色彩——虽然只是相对来说......
尽管这些地蟹已经出洞活动,但它们依然非常谨慎而胆小——它们通常不会远离洞口活动,而且和招潮蟹一样,一旦它们发现我有明显的动作,或是感受到旁边路面传来的汽车震动,它们就会飞快蹿入洞中,需要等上一阵才能刷新出来。
正因如此,我颤颤巍巍地拿着长焦,小心翼翼地在洞群中搜索是否有适合拍摄的个体,而正当我全神贯注之时,我眼睛的余光扫到我的脚边有一些动静......
居然是乡野地蟹(Gecarcinus ruricola)!
这只乡野地蟹慢悠悠地从我的脚边爬出,它大概完全无法理解我此时复杂而又强烈的心情吧。
真的,见到一种地蟹已经够幸运了,这次居然还是两种一起!
乡野地蟹是地蟹科地蟹属的成员,几乎只分布于加勒比海的岛屿。它们有着比关氏圆轴蟹更强的陆生适应能力:既有的文献显示,它们能栖息在远离大海数公里的森林之中,甚至还能栖息在海拔超过1000m的环境之中——尽管如此,每到繁殖季,雌性的地蟹还是要抱着卵迁徙至海滨释放,然后再回到它们原本栖息的森林之中。
乡野地蟹有着和圆轴蟹不太一样的外形:它们更加扁平,螯足和步足也显得更加细长。
在我心目中,地蟹是一个非常具有魅力的类群:酷炫的外表、让人感到恍惚的体型、独特的演化地位、还有即使被无数黑纸白字记录仍难以让人相信的繁殖迁徙,都让我深深为之着迷。
地蟹之于我如是,而人类之于地蟹何如呢?事实上,关氏圆轴蟹、乡野地蟹,以及分布于世界各地的许多大型地蟹都被人类捕捉用于食用或者被饲养作为宠物;除此之外,人类对环境的改造也给地蟹们的命运带来了多种多样的影响:比如地蟹栖息地附近的沿海公路很可能会造成雌性地蟹在迁徙时被路杀,对族群的繁衍产生不利影响;也有一些证据显示地蟹如关氏圆轴蟹有适应城市化的倾向,并可能借助人类对土地的利用扩大其分布范围......
思来想去,我还是希望在关于地蟹的讨论中落下这样的结语:首先,我们对于地蟹的了解还太少——尤其是在国内的大陆沿岸和海南岛地区(因为地理分布的原因,中国台湾地区的地蟹多样性和丰度都比较高,因此关于地蟹和陆蟹的研究都相对深入),有几种?都在哪?有多少?我们目前都难以完整地回答这些问题。在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的前提下,我们无法评估地蟹的野生族群目前是否遭受到威胁,遭受到了何种程度的威胁,这是相当遗憾的,也许在未来,这些问题能成为更多人所重视和关注的方向。
而对于每一个普通人来说,我并不想贸然地否定地蟹相关的消费都是错误的,让公众参与地蟹的研究也并不现实,但我们不妨将此事说得更为抽象一些:在消费任何一项与野生生物相关的项目之前,我们可以花一点时间去搜索、去了解这些消费带来的环境影响是什么(甚至只是简单地在搜索引擎或者社交媒体中搜一下关键词),并把这种影响带入到消费的决策中去,与带给个人的利益、花销等因素共同进行权衡——只是简单地做出更理性的消费决定,每个人也许就能为环境保护做出贡献。
渐渐地,雨雾和前面这段话一样,飘得离地蟹越来越远了,周遭环境又回到了干燥而炎热的氛围之中。那些地蟹也慢慢变得不活跃,最后又躲回了它们的洞中——一如地表被迅速蒸干的降水一样,就像刚刚盛大的派对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临走时,我还在此地见到了一只体型相当大的盾螯陆寄居蟹——此次东海岸“来都来了”之行算是相当圆满了。
博奈尔的海滨探索部分到此完结,在下一集也是最后一集中,我将介绍博奈尔内陆的植被景观。
(别看更新这么快,加纳利和雅典都还没写完呢......)
参考文献:
Oliveira-Neto, J. F., Batista, E., Metri, R., & Metri, C. B. (2014). Local distribution and abundance of Cardisoma guanhumi Latreille, 1928 (Brachyura: Gecarcinidae) in southern Brazil. Brazilian Journal of Biology, 74, 01-07.
Riascos, J. M., Obonaga, L. D., & Ramos, J. (2024). Is the threatened land crab Cardisoma guanhumi conquering human‐dominated systems?. Ecology and Evolution, 14(4), e10737.
Hartnoll, R. G., Baine, M. S., Britton, A., Grandas, Y., James, J., Velasco, A., & Richmond, M. G. (2007). Reproduction of the black land crab, Gecarcinus ruricola, in the San Andres Archipelago, Western Caribbean. Journal of Crustacean Biology, 27(3), 425-436.
Herreid, C. F. (1963). Observations on the feeding behavior of Cardisoma guanhumi (Latreille) in Southern Florida. Crustaceana, 176-180.
de Wilde, P. A. W. J. (1973). On the ecology of Coenobita clypeatus in Curacao with reference to reproduction, water economy and osmoregulation in terrestrial hermit crabs. Studies on the Fauna of Curaçao and other Caribbean Islands, 44(1), 1-138.
Chace, F.A. (1972). Longevity of the West Indian Terrestrial Hermit Crab, Coenobita Clypeat Us (Herbst, 1791) (Decapoda, Anomura). Crustaceana, 22, 320-320.
本家生态学博士就读中,虽然看板娘是妹子但是号主还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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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旅行记录 生态保育杂谈 偶然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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