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长沙的春天一样,自我开始系统地观察和记录自然开始,我几乎没有在长沙经历过一个相对完整的秋天。更讽刺的是,我对它秋季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我短暂旅居过的其他城市——仔细想想这件事好像是真的:将近五年的广州,两年的乌普萨拉,半年的台中,三个月的苏州。我都无一例外地在这些地方经历过一年中的后半截时光。
今年有幸,我能够在长沙补上春季与秋季的自然观察,感受这座城市一年中最富于变化的两个季节。关于春季,我算是留下了两篇还算全面的记录(烈士公园的春季长卷与山上的飞蚊症——长沙春季猛禽观察小记,本来还想写一篇更加全面的记录作品,不过后面搁置着搁置着就鸽了)。而关于秋季,尽管生活和工作的繁忙让我无法事无巨细地记录长沙的秋季生态,但回头看看自己拍的素材,似乎也能够给各位呈现一些长沙秋季颇有特色的物种、现象与景观——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除了水域和森林,还有什么是今年秋天见过的但又不能不聊的呢?我想那一定是随着秋风而至,同时也将全程发生在秋风里的故事:长沙的秋季猛禽迁徙。
猛禽观察是一种很不一样的观鸟活动:大多数的时间里,你只需要和鸟友们坐在原地,边聊天边盯着猛禽飞来的方向,扫描着天空中是否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黑点。而每一只飞来的黑点都是一个盲盒:在你举起望远镜,在相机里对上焦,甚至是检视照片时放大到足够倍率之前,它们的身份一切皆有可能——从一只燕子,到一只隼,再到一只雕。而往大了看,每次上山进行猛禽观察本身也是一次开盲盒——毕竟哪怕前一天什么高级大雕都出现了,也没有人可以保证你今天能看到什么。
这种高度的不确定性让人着迷,让人上头。另一方面,大多数猛禽都会从猛禽观测点直接飞过,不会停留。这就意味着无论是菜鸟还是高光,你与它这辈子的缘分很可能只有这短短的几十秒甚至是几秒——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观鸟者需要尽可能做好观察,识别或是可能的影像记录,这也对观鸟者的水平提出了极高的挑战。
通常情况下,迁徙过境的猛禽在望远镜和镜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彭武 武哥已经为今年秋季的长沙猛禽观测写过一篇非常完整的总结了:记2022长沙秋季迁徙猛禽监测|羽风同行。无论是在猛禽的种类、数量和观猛的细节上都有非常详细的介绍,想了解今年长沙的秋季猛禽观察,看这篇足够了,我就懒得写了。
那么我们就聊到这里,下次应该要写写荷兰的冬季生态了。
参考文献:
听 猎 户 说
本家生态学博士就读中
自然和ACG爱好者。在这里你可以看到:
自然旅行记录 生态保育杂谈 偶然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东西
欢迎留言讨论,喜欢的话不妨点个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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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感觉这个方式也骗不到多少人。
说句实在话,今年秋季的长沙猛禽迁徙观察对我来说是充满遗憾和迷惑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像春天一样有“我好像看的差不多了”和“我应该都会分了”的勇气,并写一篇系统的介绍(春天的这篇在这里:山上的飞蚊症——长沙春季猛禽观察小记)。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懂几种鹞子到底要怎么分,松雀鹰和日本松雀鹰的第一年个体要怎么分,以及长沙的雕到底在哪里。
是的,从这里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尽管都是长沙,春季和秋季的迁徙猛禽组成和识别上存在很大的不同:比如春季时常见的赤腹鹰(Accipiter soloensis)在秋季记录较少,而春季少见的凤头蜂鹰(Pernis ptilorhynchus)、雀鹰(Accipiter nisus)、普通鵟(Buteo japonicus)和各种鹞则在秋季扎堆出现。
虽然也不乏红脚隼(Falco amurensis)、日本松雀鹰(Accipiter gularis)这些两季都常见的迁徙猛禽,但怎么说呢,总体的感觉就像是你做了很多套物理卷子准备考试,走进考场才知道今天考数学......
(我的高中物理老师反复教导我们学好数学对学好物理很重要,那既然好好复习了物理,起码也不能说完全对数学没有帮助,对吧)
春天的时候因为过境长沙的蜂鹰的数量太少,还不足以感受到这种鸡头怪的百变之处,也无法感受到因为其百变的形态与许多稀有的大雕相近而造成的识别干扰,但它们终究是在秋天为我们送上了这份大礼——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已经有基于追踪数据的研究证明,在日本繁殖的凤头蜂鹰的确会在春季和秋季迁徙时选择不同的路径:春季迁徙时,它们会先经过我国西南地区,再由华北和东北地区渡海前往日本;而在秋季迁徙时,它们则会在华东和东南地区一带由日本飞抵大陆,再途经华中和华南地区,最后从广西北部湾一带离开中国(这也解释了冠头岭为何能记录到大量的凤头蜂鹰)。因此,长沙蜂鹰秋多春少的格局也很可能与此有关。
春季时,长沙记录了2只鹊鹞(Circus melanoleucos)和11只白腹鹞(Circus spilonotus)。但秋季时,长沙共记录到16只白腹鹞,17只鹊鹞和2只新增角色:白尾鹞(Circus cyaneus)。其中,白腹鹞和鹊鹞集中出现在10月初的短暂窗口期内——春迁的时候,我完全不认为鹞子是一种难识别的猛禽,因为它们的数量太少,种类又太有限,根本不足为惧;但繁殖季后各类长相相似的幼鸟与原来就色型多变的成鸟共同登场,给识别造成了相当的难度。图中的四只分别为:白腹鹞(正在换羽)、鹊鹞(雌性)、白尾鹞、鹊鹞(雌性)。
众多鹞子中最好识别的可能就只有雄性的鹊鹞成鸟了:简洁且分界清晰的黑白配色,以及宽翅展和常常伸直翅膀飞行的特征甚至让人一度有螺旋桨式战斗机的幻视。图二还能看到鹊鹞雄性成鸟背部特有的三叉戟图样。
雀鹰和普通鵟同样是春秋季数量变化明显的猛禽——春季仅记录到1只雀鹰和20只普通鵟,秋季则记录到16只雀鹰和110只普通鵟。顺带一提,这两种猛禽都有可能在长沙越冬(而且普通鵟还是长沙最常见的冬季猛禽之一)。
灰脸鵟鹰(Butastur indicus)和红脚隼就属于“复习了物理能照顾到数学”的那一部分——它们在长沙春季和秋季的过境量都不算少。
如果说物种组成和数量上的不同还能看做是季节性的差异,让人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那么在春迁时已经拍着胸脯说“我已经会分了”的猛禽们,在繁殖季结束时因为过境大军里掺入大量当年幼鸟而展现出的变化多端且高度相似的形态,就让人频频陷入自我怀疑。
这个问题集中体现在松雀鹰(Accipiter virgatus)和日本松雀鹰这两种鸟身上。春季过境的两种鸟个体大多不难区分:松雀鹰的胸腹通常有着明显而深刻的斑点,喉中线明显,而日本松雀鹰的大多数个体则为多少发浅的横纹,喉中线也往往会更加浅淡。但当秋季迁徙时,松雀鹰和日本松雀鹰的身上都有可能呈现深刻的斑点或者横纹,以及明显的喉中线,这就给原来建立的识别体系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根据大佬的辨识,图1 2 3 4均为日本松雀鹰,最后一张图5为松雀鹰,可以看到它们都有非常相似且多变的身体图样——理论上,二者的翅后缘弧度和尾与身体长度的比例可能都能作为识别依据,但我是分不清了,放弃......
前面提到,秋季猛禽迁徙留给我的不止有迷惑,还有遗憾。是的,我不仅错过了长沙的“五折千猛日”(人话:单日猛禽过境量500只以上),还频频错过乌雕(Clanga clanga)、靴隼雕(Hieraaetus pennatus)、褐冠鹃隼(Aviceda jerdoni)这些过境猛禽中的高光记录。
猛禽观察中有“鹰柱”的说法,指的是大量过境猛禽随着上升气流盘旋上升,在天空中形成一根雄伟的巨柱的现象。比如“五折千猛日”那天,就有人在长沙见到大群黑冠鹃隼盘旋经过长沙城的奇景。只是时至如今,我仍未见过一根标准的鹰柱,撑死就是看着几只红脚隼打转转.....
但大概是因为猛禽观察本身就是一种伴随着高度随机性的活动,这种失落感反而没有那么挥之不去——今天出现了一只大雕,通常并不意味着之后的几天内都会稳定地出现另一只,但也并不意味着未来就不会出现另一只——简而言之:如果你心有不甘,那就请继续去看猛禽吧。
然后看了一天都是燕子(不是)
说到燕子,倒是想聊点更轻松的话题——我愿称之为长沙的“观猛文化”。
首先是我们日常总结的三大观猛玄学定律:第一是燕子来了,要来猛了;第二是晴了/雾散了,要来猛了;而第三则是起风了,要来猛了——粗看这三条似乎都有些道理,但在反复的实践中,我也不得不承认它们的可靠性实在是纯靠情怀。不夸张地说,它们的最大功能大概给队友们提供精神鼓励,让他们能够有动力再一次把搜索的目光投向远方。
家燕(Hirundo rustica)、金腰燕(Cecropis daurica)和小白腰雨燕(Apus nipalensis)都是猛禽观察中顺带能见到的常客,春秋季节也能看到它们大群地从空中飞过,就像......比蚊子还小的蠓一样。
然后则是什么时候结束今天的猛禽观察?这是一个从春天延续到秋天的好问题——一般来说,长沙春秋的观猛时段主要集中在上午9点至下午3点左右。再晚一些,猛禽数量和种类通常都会变得更加稀薄,让继续蹲守的性价比显著下降。但戏谑的是,也不乏下午3-4点上山反而目击高光猛禽过境的案例发生。
那么选择一只合适的“下班隼”、“下班鹰”、“下班雕”(当然这个纯属想屁)从而结束今天的观猛就显得慎重而艰难——哪一种和哪一只猛禽能作为“看完就走”的休止符,常常也是大家纠结和困惑的问题。
那天,我们守到了日渐西沉,过境猛禽不能说没有,但都是红脚隼之流让人不太有兴趣的种类,我们也一直在纠结把哪只猛禽当成今天下山的信号。直到我们看到那只游隼(Falco peregrinus)在黄昏里高速追击一只未识别小鹰的行为,我们四人都非常满足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其实,不论是长沙的猛禽,还是长沙的猛禽观察本身,都还有很多很多可以聊的事情:从哪里才是长沙性价比最高的春秋季猛禽观察点,长沙的过境猛禽中究竟还藏着那些惊喜没被发现,到给每一个经过的路人游客介绍我们在看什么,然后再理所应当地预期到它们看到相机里那些猛禽照片的反应,以及见证长沙猛禽识别大师Z女士的崛起和目睹直接在尘土中仰天大睡的,有好货让我们叫他的L师傅......
我实在很享受这种不一样的观鸟方式:猛禽好看、猛禽识别富有挑战性、能有更多的机会与更多的人产生交集,以及最重要的:高度不确定性带来的刺激和几乎不存在的试错成本——这一点可能是完全和我性格反着来的东西。对我来说,它本身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吧。
这是我今年秋季见到的第一只过境猛禽:红脚隼,记录于9月3日。彼时,夏日的燥热还没有完全散尽,秋迁的猛禽大军们尚未到达长沙。我十分荣幸能够在今年相对完整地体验了长沙春季与秋季的猛禽迁徙,并且居然真的留下了两篇文字与图片的长文记录(对自己的少有的高行动力感到不可思议)。
参考文献:
Sugasawa, S., & Higuchi, H. (2019). Seasonal contrasts in individual consistency of oriental honey buzzards' migration. Biology letters, 15(6), 20190131.
春季与秋季长沙猛禽迁徙监测数据来源:
感谢@师旭、@Spidey、@七、@壮壮、@虾滑、@鸟人Robbi、@BoristheGeier 、@彭武、@山上睡觉的师傅 、@长沙新一代猛禽天师 等一众大师提供的猛禽鉴定,感谢每一位长沙鸟友在今年秋季的猛禽乃至自然观察中的陪伴与帮助!
这回是真的结束了,下次也是真的要写荷兰生态了......
听 猎 户 说
本家生态学博士就读中
自然和ACG爱好者。在这里你可以看到:
自然旅行记录 生态保育杂谈 偶然说不定还有很厉害的东西
欢迎留言讨论,喜欢的话不妨点个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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