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冷岸:斯瓦尔巴 其一 永昼之城

文摘   科学   2023-07-14 06:45   荷兰  
斯瓦尔巴(Svalbard)是北冰洋上的一座群岛,位于北纬75度线以上,最北点甚至已经超过了北纬80度,非常靠近北极点。斯瓦尔巴的主权虽隶属于挪威,但由于国际公约的约束以及其作为极地的特殊性,斯瓦尔巴亦开放给世界各国用作科学研究等用途。同时,斯瓦尔巴群岛还有着非常严格的环境保护规定,这使得岛上大量几乎无人涉足的自然生境和历史遗迹得到了很好的保留。
尽管斯瓦尔巴确实是一片远离大众视野的极北之地,人类涉足此地仅有四百余年的历史,但如今想去这里旅游却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比如挪威首都奥斯陆和北部城市特罗姆瑟一周内就有多班往返斯瓦尔巴的航班。夏季是北极旅游的高峰期,无数的游客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斯瓦尔巴。准确的说,是来到斯瓦尔巴群岛的门户:朗伊尔城(Longyearbyen)

朗伊尔城的居民区。鲜艳色彩的建筑外墙是此地最有特色的景观之一,据说这是因为缓解环境色彩过于单一的问题而刻意为之的。

朗伊尔城坐落于一处山谷面向海湾的出口位置,相当高耸的山脉和房屋形成了相当夸张的对比。值得一提的是,图中的尖顶建筑是朗伊尔城教堂——据说是全世界最北的教堂。

朗伊尔城位于斯瓦尔巴群岛中部,它是斯瓦尔巴地区的首府,也是绝大多数游客进出斯瓦尔巴的中转地。朗伊尔城诞生于二十世纪初叶开始的煤矿开采活动。而直到上世纪末,朗伊尔城才逐步转型成以旅游和极地研究为特色的城市。

朗伊尔城西南边缘地带的新城(Nybyen)位于山谷的更深处,离市中心大概有3公里左右的距离。这里曾是煤矿矿工工作和居住的区域之一(现在是一些旅店的所在地),看起来反而比充满现代建筑和人流量的“老城”更具年代感和苍凉感。

开头的时候提过,在斯瓦尔巴,受到严格保护的不只有自然环境,还有人类在此留下的历史痕迹——正因如此,在通向新城的崖壁上才能见到许许多多的矿场遗迹。

极昼是极地夏季特色的时令菜。极昼这件事对我来说倒是不很陌生,我先前在瑞典的基律纳就领教过午夜阳光的奇幻,而且我先前长居过的瑞典乌普萨拉和现在所在的荷兰莱顿在春夏季节也有着非常明显的白夜现象
但纬度极高的朗伊尔城却带给我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体验——至少在我们去的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里,整个斯瓦尔巴都笼罩在一层浓厚的雾中,这种雾气通常悬浮在离地几十到几百米高的空中,大概是刚好能够遮蔽山体高处的感觉,而且其边界通常十分平整,看起来非常怪异。

斯瓦尔巴怪异的浓雾日常,视野尽头的山体仿佛都被一张边缘整齐的白纸遮掉了山顶,我没有气象学背景,说不清这到底算是雾还是近地的云,或者压根没有区分的必要。

在这种浓雾的笼罩下,太阳固然常悬于天空中不落,但太阳的方位也好,阳光的强度也罢,都很难让人在这雾下主观地感受变化——到的时候晚上7点,天是白的;下榻旅社后出门逛到12点,天还是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天仍然是白色的......
完全没有令我想到的是,能够明确告诉光线强弱的居然是我的相机参数——我竟是从感光值和快门速度感受到在浓稠的白雾之下,极地一日中的光线是如何变化的。

夜晚12点左右,远眺新城尽头的山谷深处,依然还是单调而沉默的蒙灰的黑白色山景。

旅程结束回到朗伊尔城的那一天正好是相当通透但风力极其迅猛的大晴天。这让我很好地见识到了朗伊尔城在不同的天气条件下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以及若是必须要有风才能不起雾的话,朗伊尔城恐怕总是要在压迫感十足的灰色雾天和明媚的吹风吃沙晴天之间做出抉择——这似乎也充满了极地自然特有的“这地儿就这样,爱活不活”的无理气质。

对于生活在斯瓦尔巴的动物而言,伴随着极昼的夏季也是一年中最为黄金的时间。毕竟,相对和煦的温度和蓬勃生长的植被在极地并非何时都有的资源,它们必须利用这些宝贵资源尽快完成限时任务:生长和繁殖。当然,对于自然爱好者来说,夏季也是观察斯瓦尔巴动物最好的季节
我在朗伊尔城的观鸟探索是从旅店旁的山崖边开始的。而要论及山崖上最值得一提的鸟类,自然是斯瓦尔巴岩雷鸟(Lagopus muta hyperborea:斯瓦尔巴岩雷鸟是岩雷鸟在斯瓦尔巴地区的特有亚种,同时也是斯瓦尔巴群岛上唯一一种陆生留鸟。和名字一样,岩雷鸟在朗伊尔城可见于两侧的山体斜坡碎石之间——尤其是在新城,甚至还能见到在旅店前后活动的个体。

斯瓦尔巴岩雷鸟和它的生境。“唯一一种陆生留鸟”的含金量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意味着这种鸟类将直接面对严寒、深雪且极夜的北极之冬。

在朗伊尔城城郊的新城,人和雷鸟的距离有一些微妙,比如岩雷鸟偶尔会飞到毗邻山体的建筑房顶。

岩雷鸟在冬季会呈现和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羽毛,而随着夏季到来,冰雪消融,它们则会将一身白毛逐渐更替为褐色带麻斑的羽毛,以使其混淆在长着稀疏苔藓地衣的山体碎岩之间。
我遇到的那个雄性个体已经更换了一小部分羽毛,但身上的大多数白毛粘着大量的灰土,看起来十分脏乱甚至不如村头白羽鸡
在美洲的极圈开展的研究已经证明,这很可能是雄性岩雷鸟用于均衡求偶需求和被捕食风险的复杂对策——在雪融之后,原来作为伪装的白色就会成为暗色山坡上最显眼的颜色。雌性会在雪融后迅速换成深色的羽毛,但对于雄性来说,这种显眼的羽色会增加雄性在捕食者面前暴露风险的同时,也会增加雄性被雌性见到的概率(可以理解成某种意义上的“繁殖羽”)。因此,雄性在雌性产卵后会特意用泥水弄脏自己,使其呈现更接近环境的颜色,作为不换羽状态下对捕食风险的妥协。
最离谱的是,如果雌鸟繁殖失败了但仍然能够受精的话,雄鸟甚至会迅速清理掉身上泥土,重新回到纯白羽毛的状态!最终,当雄性在这一年中已无更多的繁殖机会之时,它们才会正式换上褐色的夏羽。

虽然你说的很炫酷,但沾满泥水的雄鸟丑也是真的丑。

在管道下方鬼鬼祟祟的雌性个体。

除了岩雷鸟,还可以在城市两侧的崖壁上见到少量其他鸟类。

以前一直认为海雀都是只在垂直入海的崖壁上繁殖,但在这里,可以见到一部分个体在山谷的悬崖顶端繁殖(依稀能在图一的山崖上找到些许白点)。从飞行剪影和常见程度来判断,大概是厚嘴崖海鸦(Uria lomvia)——不得不说,听着从山顶雾中传来海雀叫声入眠,确实是我极地第一晚的印象最深刻的体验。

偶遇一对在山坡上觅食的粉脚雁(Anser brachyrhynchus)。理论上,粉脚雁是斯瓦尔巴地区常见的繁殖雁类,但不知为何,这是我在此行中见到的唯二个体。

市区及周围的草地和苔原可能是朗伊尔城最富有活力的生境。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在此地繁殖的雁鸭们。白颊黑雁(Branta leucopsis)和欧绒鸭(Somateria mollissima)是本地最容易见到的两种繁殖雁鸭,容易到即使不是观鸟者也很难忽略它们的程度。
白颊黑雁是老朋友中的老朋友了。哪怕不在北极,它们也可能自由自在地漫步在城市公园之中。在地广人稀的朗伊尔城,城中大量的草地和城郊大片的苔原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它们重要的栖息地。在这个时间点里,还常常能看到正在育雏的个体。

朗伊尔城附近的苔原是几种水鸟的繁殖地,这其中就包括白颊黑雁和欧绒鸭。

正在带崽觅食的白颊黑雁。雁鸭们拖家带口的场景是这个季节朗伊尔城的日常。

欧绒鸭的故事则更为有趣。我先前看到的欧绒鸭都是冬季南下至海港海湾越冬的个体,而且通常隔着一定的距离。但繁殖地的欧绒鸭似乎更懂得如何借用人类的便利,并在北极地区度过一个安全的夏天——它们却选择了一处特殊的地点进行营巢:城市边缘的狗舍
原因倒是很简单,因为在斯瓦尔巴威胁欧绒鸭繁殖的捕食者:北极狐(Vulpes lagopus忌惮犬只(即使这些犬只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而另一个潜在威胁者:北极熊(Ursus maritimus)则更加忌惮人类活动的和建筑(这一趟旅行中,我们有听说因为海冰减少,一部分北极熊在陆地上活动得更加频繁并取食鸟蛋的传闻)。因此,大量的绒鸭便在狗舍附近集中筑巢。
(一个篇外话,据说在2018年,就已经有聪明的北极狐个体发现这些狗被关在笼子里毫无威胁了,于是它大摇大摆进来爽吃了一顿)

在狗舍边繁殖的欧绒鸭,有时其中还可能混着一对更稀有的王绒鸭()。

正在孵蛋的雌性欧绒鸭。图中看起来毛茸茸的巢材是欧绒鸭拔取于自身的绒羽,这种绒羽有着极为优秀的保温和防水性能。此外,雌性欧绒鸭在约26天的孵卵期中不会取食。在孵卵期结束后,其体重会丢失约40%左右——这也是为什么附近的告示在提醒游客不应过分接近并打扰欧绒鸭,否则它们将会在警戒和防御的过程中浪费更多的能量(这张照片也是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用长焦镜头拍摄的)。

在我们去的时间节点,一部分欧绒鸭已经完成了孵蛋过程。于是在城郊苔原-狗舍的路段上,偶尔能看到欧绒鸭带仔过马路的有趣景象。

颜色鲜明的雄性欧绒鸭在营巢地附近要相对少见一些。

尽管狗能为欧绒鸭赶走来自哺乳类的麻烦,但北极鸥(Larus hyperboreus)依然觊觎着欧绒鸭的蛋和幼崽——在没有鸦科鸟类的斯瓦尔巴,以北极鸥就是本地活跃于各种生境,适应力极强的大白鸦。

当然,苔原和草地上还有许多特色北极繁殖鸟类值得一看,尤其是那些平时只能见到越冬/过境个体的鸟类。
在我心目中,其中最值得一看的莫过于长距离迁徙的滨鹬(Calidris spp.们。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是,去北极观察滨鹬们的繁殖生境和行为,就像是去到稻田里亲眼看看碗里的米饭是怎样来的一样当然,滨鹬不能吃

斯瓦尔巴最常见的繁殖滨鹬是大西洋特色的紫滨鹬(Calidris maritima),这种鸟在它的繁殖地依然沿承了它们在越冬地那样对人毫不惧怕的胆大性格。

紫滨鹬于我个人而言有一些独特的意义(见:敲点棋子(二)赛博紫滨鹬在数码消波块上找回了我的好心情),而在荷兰越冬的紫滨鹬同样有可能前往斯瓦尔巴群岛繁殖——所以未尝没有这种可能,在我面前的这一双双踩在苔藓上的小脚,也曾在严冬海港的消波块上漫步。

一对短尾贼鸥(Stercorarius parasiticus)在居民区前不远的草地上繁殖——我此前对于这种鸟类的全部记忆,都是单筒望远镜视野之中,在汹涌海面上舞动的一个小黑点。

雪鹀(Plectrophenax nivalis)是整个斯瓦尔巴群岛唯一繁殖的雀形目鸟类(上雄下雌)。大概是因为没有类似竞争者的缘故,它们在朗伊尔城的各种地方都非常常见,大概可以认为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极地麻雀平替。

斯瓦尔巴地区最常见的野生哺乳类:斯瓦尔巴驯鹿(Rangifer tarandus  platyrhynchus)有时也会出现在朗伊尔城中的草地上取食,完全不惧怕游客们好奇的目光(当然,无论何时和野生动物保持距离都是非常重要的)。还记得前面提到能在斯瓦尔巴的黑暗冬天里活下来的无敌岩雷鸟吗?它们在冬季就会跟随驯鹿,并利用驯鹿觅食时掘出的道路获取雪下的食物。

城中最后一个值得留意生境是城北面对的海湾,准确的说,这是一片称为阿德文德尔三角洲(Adventdal Delta)的区域,据说这是整个斯瓦尔巴地区最重要的湿地之一,前面提到的苔原生境也是这片三角洲的一部分。

低潮时的阿德文德尔河口露出了一部分滩涂,吸引了不少鸟类前来觅食——看来,河口汇集的丰富营养,让它们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受到生物们的欢迎。

尽管总体来说,你无法期待在这个河口见到与中低纬度河口一样丰富的鸟类多样性,但始终还是有一些动力让人造访这个地方——一座蓝色小屋就建在河口边,这是由朗伊尔城野外生物学协会(Longyearbyen Feltbiologiske Forening,LoFF)等机构修建的小观鸟屋,这里是观察河口鸟类的绝佳场所,同时在此地也可以看到LoFF和其他机构在本地开展的一些鸟类保护和研究工作。


小蓝屋与河口。这座小屋除了张贴在室内外的展板之外(顺带一提,这座小屋内部极干净!),还有许多有趣的设计:比如布置在小屋周围的长椅上分别绘制了不同的物种(图中的这个长椅绘制的三趾鸥(Rissa tridactyla),也是河口常见的物种之一)。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墙上的这只白鸟:象牙鸥(Pagophila eburnea),它是Loff的logo,也是我们此行贯穿始终的终极目标种。

剑鸻(Charadrius hiaticula)是低潮时三角洲常见的小型鸻鹬。

欧亚常见的红嘴鸥(Chroicocephalus ridibundus)在斯瓦尔巴反而成了不常见鸟。我们在这趟旅行中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各见到了一个个体,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幸运吧。

除了前面提到的白鸥有可能出现在河口之外,相对数量较少的海鸭也可能出现在面前的河口中。我们在此地见到了繁殖羽还不如冬羽好看的长尾鸭(Clangula hyemalis)以及虽然心心念念但是已经开始掉色的王绒鸭(Somateria spectabilis)。

关于朗伊尔城的介绍到此告一段落了。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本来还想把植物的部分一并塞进来,但这样就让这篇文章变得过于臃肿。于是,我还是把这块留给日后的篇章吧,敬请期待。

参考文献:
Bangjord, G. . (2009) Bird Life in Longyearbyen and surrounding area.
Johansen, B.F., Prestvold, K., & Overrein, Ø. (2010). Cruise handbook for Svalbard.
Montgomerie, R., Lyon, B., & Holder, K. (2001). Dirty ptarmigan: behavioral modification of conspicuous male plumage. Behavioral Ecology, 12(4), 429-438.
那只聪明的北极狐的报道来自LoFF的官网:http://www.loff.biz/
部分内容参考自现场导览牌。

感谢 @我都不看这些的 提供的岩雷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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