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把这篇稿子以发布的形式重发,结果只能在“古北之西”的合集里才能翻到它,而不能直接搜索到。今日回看这篇文章还是觉得里头的题材比较有趣而且也不是很多人专门会去提的东西,感觉仅仅留在合集中还是多少还是有点可惜。所以借这个还没有写出法鲁推送的空档把这篇推送稍作修改,再发一次,就当水一次推送了。
写这篇的目的主要是源自于前段时间想起,我好像写过北欧的春,夏和秋季,唯独冬季的生态记录是个空缺。尽管这个话题确实没有太多可聊的必要(下文开头就能一言以蔽之了),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一些在别处不甚常见的现象,所以还是拿出来聊聊吧。
顺便凑篇推送,最近真是不知道写啥比较好.....
首先,在我心目中,北欧的冬季就是最坏的季节。
寒冷,短昼,冰冻或者冰水渣混合物铺满的路面,还有堪忧的生物多样性,共同组成了这个和春夏截然相反,却某种意义上更符合大众对北欧刻板印象中的漫长严冬。
但鸟总是要看的,不然对我来说,孱弱的户外活动除了去温室,就剩下出门买菜了。
天气还算不错的冬季一天,下午四点钟左右的大草地。尽管瑞典中南部的冬天并不总是冰雪覆盖,也远远算不上酷寒,但短日照常常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天气阴阴暗暗的话,黑夜的到来就会大大提前(有时甚至下午三点四点时就已经如国内六点七点般黑暗)。这对于冬季观鸟而言毫无疑问是个糟糕的debuff。
每次谈到瑞典的冬天,我总会引述学姐那句“冬季走进林子里放眼看去活着的东西不超过五种”的经典论述。虽然如图所示的不是林子的风景,不过情况大抵如此,感受一下。
那么,北欧的冬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然,我不可能引用气象学的概念给出一个精准的解答,但在我心目中,十月约莫可以当做一个分水岭——秋天异彩纷呈的落叶林慢慢归于沉寂,白昼渐渐缩短到了日常能够察觉到异样的程度,以及夏日的访客即将离开,新的旅人又会到来。
最让我感受到“秋天正在离去”的鸟,应该是白眉歌鸫(Turdus iliacus)。这是一种在北欧繁殖,南方越冬的常见鸫类,但往往单独行动,性格相对隐秘而怕人。它们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它们在寒冷而薄暮的下午独自躲在婆娑而干枯的树丛之中的样子——仿佛它们在静静地等待那个时机,然后狠狠地抛下北地,向南迁徙。
根据鸟书上的说法,迁徙的白眉歌鸫在十月的夜里,常常会发出似莺类call声般“喳喳”的叫声。结合它们在深秋里留给我的其他印象,恐怕只有“枯藤老树昏鸦”最对得上这种意境了。
白眉歌鸫既不是最早迁徙的候鸟,也不是最迟离开的。在晚秋至初冬的萧瑟寒风里,还有过客在北地短暂停留,然后匆匆而去。
西伯利亚叽喳柳莺(Phylloscopus collybita trisris)是深秋时节少见的迷鸟——尽管叽喳柳莺本身是欧洲地区的常见柳莺,但trisris 亚种主要繁殖于西伯利亚地区,并在南亚越冬,理论上并不会路过西欧地区,是一个更为东方的亚种。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那些一定会按照相对固定线路向南迁徙的候鸟和不期而遇的迷鸟外,北地的鸟类有时候还会展现不同寻常的迁徙行为——许多北地鸟类(尤其是夏季在极北地带繁殖的鸟类)的迁徙(或者说游荡可能更为准确)会受到食物条件的影响,因而它们在某一地区出现的频次、数量和时间都可能呈现极大的不确定性,而更重要的是,这些鸟类往往会选择“不那么北”的瑞典中南部作为越冬地——这可能也是乌普萨拉冬季观鸟最有趣也是最特色的地方了。
太平鸟(Bombycilla garrulus)可能是瑞典南下游荡鸟类中最有名,最好看的鸟种之一。至少在我待在瑞典的两年里,它们总是能如约地,大群地在秋季造访乌普萨拉,并将它们倩丽的身影留在北地的整个冬天。
太平鸟就是我心目中典型的那类“拥有着精细雕琢感图样”的温带鸟。它们是冬季的常见食果鸟类,而且它们甚至能够取食已经发酵或冻伤的果实——这类果实中含有的酒精可能会使得其他鸟类醉倒,但太平鸟则能够高效代谢这些有毒物质。
集群活动和站在树顶是太平鸟非常有代表性的行为。
相比之下,白腰朱顶雀(Carduelis flammea)的数量则为我呈现了非常显著的年际差异。2018年-2019年的冬季,大批的白腰朱顶雀于十月左右出现在了乌普萨拉。它们频繁地出现在路边的树木和喂食器上,让我一度认为它们应该是是本地冬季最常见的冬候鸟之一;但在2019年-2020年的冬天,我在乌普萨拉几乎连一只白腰朱顶雀都没有见到。
在桤木(Alnus sp.)上的白腰朱顶雀——桤木是白腰朱顶雀冬季常待的树木,可能也是它们重要的口粮来源。
黄嘴朱顶雀(Linaria flavirostris)也是乌普萨拉的冬候鸟,可能是因为数量本身较少的缘故,我并没有感受到这个物种的越冬种群存在明显的年际变化。它们虽然和前者同为朱顶雀,但却归于不同的属内,也有着不同的栖息地偏好:黄嘴朱顶雀更偏好旷野生境——图中的这只个体就正在取食田野上未被雪层淹没的十字花科植物果实。
与白腰朱顶雀正好相反的是,松雀(Pinicola enucleator)在2019年-2020年冬季发生了爆发式迁徙——爆发式迁徙(irruptive migration,亦有文献使用invasion来描述这个现象)是指鸟类(尤其是高纬度的鸟类)受食物等环境因素的影响产生的大规模的迁徙现象。
就像一开始提到的那样,这种迁徙不同于我们认知中典型的南北迁徙行为,爆发式迁徙并不是每年都会发生的——比如对于松雀来说,在其他的年份中,松雀多为极北之地的留鸟。但在食物匮乏的年份里(个人认为,南方食物资源丰富的大年可能同样是诱因),它们便会在冬季大举南迁,发生爆发式迁徙的现象。
隔壁朱大师正好写过一篇介绍松雀爆发式迁徙的文章:从松雀的春夏记录谈“爆发式迁徙”,“爆发式迁徙”这个名词我也是从这边借鉴过来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无法肯定2018年-2010年冬季白腰朱顶雀的大量出现究竟是一次爆发式迁徙,还是瑞典冬季的常态,所以在前面的篇幅中我并未引入“爆发式迁徙”这个名词,望周知)
松雀和东亚带颜色的山椒鸟一样,雄性和雌性分别有着红和黄的体色,都十分醒目。同时,它们在乌普萨拉又常常呆在欧亚花楸(Sorbus aucuparia)树上取食冬季不落的红色果实——这番景观在茫茫寂寂的冬季大雪天里,看着相当喜庆。
爆发式迁徙还可能会对物种的分布格局造成影响——秋末出现在乌普萨拉的星鸦(Nucifraga caryocatactes)就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况。星鸦在欧洲共有两个亚种的分布:其中指名亚种 N. c. caryocatactes为西欧留鸟,具有相对较厚的嘴喙,而分布于东北部的,嘴喙细长的西伯利亚星鸦(N. c. macrorhynchos)则会在食物匮乏的年份的秋季大群向西迁徙。
西扩的西伯利亚星鸦甚至能在当地形成新的地区种群。例如瑞典的西伯利亚星鸦的地区种群的正式记录即在1977年西伯利亚星鸦爆发式迁徙之后。不仅如此,入侵的新亚种还很可能以此为契机和当地的指名亚种发生杂交。
图中的这只星鸦记录于十月中旬左右的乌普萨拉,从嘴喙,行为和居留状态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是一只零星的西伯利亚星鸦。
除此之外,极北之地留鸟的南下游荡并非只是食果与食种鸟类的专利,一些北地猛禽也会有类似的行为。比如19年冬天出现在我住所不远处的那只猛鸮(Surnia ulula)。猛鸮一般为北欧北部的留鸟,在特定的年份里也会南下游荡。
但猛鸮在乌普萨拉表现出的行为和其他小鸟有着明显的不同——南下食果、食种的鸟类常常会集群奔忙于一个又一个的觅食点之间。但乌村的这只猛鸮却在冬季长时间栖居于一块荒地,似乎有着相对稳定的狩猎场和躲藏地。
猛鸮给我的感觉像一个巨型的鸺鹠,但眼神中却透露着不同于鸺鹠般的锐利寒光。
有趣的是,我和北方的另一种著名大型猫头鹰:乌林鸮(Strix nebulosa)的会见也总是在冬季。乌林鸮是北地森林中的留鸟,但也会游荡至别的栖地中(但很可能就和季节无关了)——比如19-20年的冬天,曾有一个个体在乌普萨拉的森林里呆了数月的时间。
乌林鸮和它的典型栖境。乌林鸮常在森林中的林窗草地觅食,它们会站在草地中视野较好的位置,捕食其中的啮齿类。
我和它印象最深的一次相遇是在雪后的森林里——当时的我在林间小道行走,正愁没能在它常待的草地上见到它的踪迹。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林间骑马的女士。而我侧身让路的同时,也看到了被我忽视的另一侧林子里,正在树干上站着的它。
乌普萨拉还有一种不得不提的冬候鸟:河乌(Cinclus cinclus)。河乌是雀形目中少数能够潜水捕食的鸟类,非常特殊——而或许正因如此,又加上城市环境较为温暖,水域不易封冻的缘故,每年十月,它们总会如约来到市中心一处多石的河段越冬。
在糟糕的短日照、寒冷和阴天不断的冬季,我总是觉得能在市中心看到这种神奇的鸟类在水中翻腾是一件很让人感到舒适的事情。
河道中徘徊的河乌,有时在石头上还能见到它们留下的白色粪迹。
如果足够有耐心和运气,有时候能见到极不怕人的河乌个体。
潜水捕食是河乌的日常,它们主要以水中的无脊椎动物为食——很难想象它们是如何在刺骨的冰水中冬泳自如的。
总体来说,北地的冬天仍然是观鸟的糟糕季节,再多的冬候鸟大概也难以挽回冬季的肃杀。但忆起和太平鸟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深秋下午,它们明亮的叫声就像星光一样闪过了渐暗的昏沉薄暮......那时的兴奋,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或许乌村的冬候鸟正是这样的感觉:它们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尽管无法点亮观鸟者的黑夜,但它们的存在却让夜晚不再孤单。
参考文献:
Svensson, L. , Mullarney, K. , Dan, Z. , & Grant, P. J. . (2011). Collins bird guide. Collins.
Eriksson, K. , & Nummi, H. . (1983). Alcohol accumulation from ingested berries and alcohol metabolism in passerine birds. Ornis Fennica, 60(1), 2-9.
Speciation and population divergence in a mutualistic seed dispersing bird. Communications Biology, 5(1).
从松雀的春夏记录谈“爆发式迁徙” - 鸦雀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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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生态学博士就读中,虽然看板娘是妹子但是号主还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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