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青年作家作品专号 |李云雷:少年的成长及其代价——读钱墨痕的小说《寒露》《火箭》

文摘   文化   2024-10-23 17:00   湖北  




少年的成长及其代价

——读钱墨痕的小说《寒露》《火箭》

李云雷


钱墨痕的两篇小说《寒露》《火箭》,虽然题材、视角和故事都不相同,但都聚焦于少年的成长问题,对少年的成长和学校教育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与呈现。这两篇小说都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但也有所不同:《寒露》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火箭》的主人公是一个男孩。《寒露》的叙事在往事与现在之间不断闪回,描写了一个善于鼓励的老师对“我”精神成长的重要性,而当多年之后,这位老师寻求“我”的帮助时,却意外“治愈”了我的精神创伤;《火箭》的故事集中在“我”的少年时期,对成长中的少年的攀比、虚荣和校园霸凌做了有力的挖掘,呈现出校园江湖和亚文化小团体的内在逻辑。这两篇小说各具特色,都值得我们欣赏和品读。

《寒露》讲述了一个时间跨度很长的故事,但其焦点却是“我”的小学老师云晓韶。在小学三年级时“我”转学到了云老师班上,云老师待人温和,善于发现并鼓励“我”的优点,比如喜欢阅读等,并宽容地对待“我”的一些特立独行的行为,“我”在云老师的班上得到鼓励,不断进步,精神也很愉悦。但家里人认为过分的宽松未必是好事,小学毕业后,为了加强对“我”的挫折教育,爸妈将“我”从城里送到一所乡村学校,在这里“我”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教育氛围,午休时“我”阅读课外书让老师发现,被叫到办公室一顿羞辱,并让“我”到教室里站在讲台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将书撕成“1平方厘米”的小纸片,“我”的身心受到极大打击,对学校的教育氛围产生了绝望的情绪,一蹶不振,最后只考了一个师范学校,“我”内心无比怀念云老师如沐春风般的教育方式。多年之后,“我”成为一名作家,有一天云老师跟“我”联系,原来云老师的爱人丁老师不幸早逝,云老师想要记下他的生活点滴寄托情感,向“我”咨询写作的方法,“我”尽力帮云老师解答疑问,但同时“我”也面临着人生中的难题——“我有时在想,是否是我足够幸运,遇见了云晓韶,而不幸本是常态。我不希望未来我的孩子拥有这样的常态,拥有我初中之后的人生。每次想到这儿我就止不住地害怕”“关于是否需要一个孩子的问题也阻挡了我和司佗的人生进程。我们从两年前开始谈婚论嫁,但如今仍未有答案。”但在与云老师的交流过程中,“我”逐渐获得了精神力量,云老师最终实现了去山区支教的愿望,也让“我”意识到应负起自己的人生责任。这篇小说从“我”与云老师再度相遇切入,不断回溯生活往事,也在不断将云老师和乡村中学教师、“我”的师范同学小唐对比,突显出云老师的独特性,也让我们看到一位好老师的重要性,但又不仅于此。这篇小说也让我们思考教育的本质问题,教育的核心是培养人和培养什么人的问题,但现在有的教育方式则反而是摧残人的,当一个人的尊严、个性和爱好被无情践踏的时候,这样的教育方式即使能够培养出人才,也必然是残缺甚至扭曲的,小说中的云老师和风细雨,尊重学生的个性和爱好,鼓励他们按照自己的兴趣发展,是一位真正关心学生的教师,也是一位心怀大爱的教育工作者,她不仅治愈了小说中的“我”,也让我们看到了真正的老师应该是什么样的。

《火箭》讲述的是“我”从城里到乡村中学读书时的一段经历,这里的“我”与《寒露》中的“我”经历相似,但不同的是这里的“我”是一个男孩,故事的聚焦点也不是老师,而是同学或同学关系。在《火箭》中,“我”转到乡村中学后,寄居在外公家,相对于在学校住宿的同学更能接触到体育新闻,在男生中占据信息优势而成为“权威”,“我口中的‘潮流情报’很快便成了男生里的硬通货,进入团体能跟我们一起玩甚至成为一种地位的象征。我们跟别的‘小帮派’轻易区分开来,连下课去上厕所,我们都从不低头。”小说由此进入对校园“团体”亚文化的描述,涉及于乐、“下一个”、罗哥、洪伟等人,这是一个篮球团体,也是充满霸凌气息和内在秩序的校园江湖。“我”来自城里,对火箭队等NBA的信息了如指掌而处于上流;于乐虽然投篮极准但只能跟着“我”混;罗哥凭借强力成为霸王,“下一个”只能凭借跟罗哥或“我”的关系确定在团体中的位置。“我”在团体中的威望达到顶峰,是有一天穿了詹姆斯四代,从此穿名牌衣服的“我”成为众多同学瞩目的对象,“每逢新衣服的第一次展现,于乐甚至会在校门口等我,远远看到后迅速跑回班上预告,让我在众目睽睽下缓缓走进座位。”“我”很迷恋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但新转学来的洪伟说“我”的名牌衣服是在网上买的假货,为此“我”在厕所受到了罗哥的羞辱,“我”不甘心失败,苦思冥想后向罗哥献上了一套热火球衣,罗哥在厕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了洪伟,洪伟在“神七”升空之夜试图自杀被发现而再度转学,罗哥不得不变得低调,这个小团体也渐渐偃旗息鼓了。这篇小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校园亚文化小团体的内在逻辑,以及“我”置身其中从被羞辱到参与羞辱他人作恶心理的演变过程,正如作者所说的:“每个孩子出生都是完美的,只是在一步步试图融入社会的过程中剥离善良的品质,被规训得接受自己作恶的那一面”“我看到了火箭升空的画面,抛下一节,提到更高的速度,再抛下一节,再快一点,然后才真正升空。当时物理老师说这是逃逸速度,我把它理解成不能带着所有东西还想上太空,就跟做人一样,你不会保有一切童真的同时还能适应社会,没有这么好的事。”作者在这里的思考是深刻的,他也在小说中细腻地呈现了主人公“我”的虚荣与报复、渴望认可与权衡利弊等心理过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少年的成长及其代价。

将这两篇小说放在一起,我们可以发现作者着力表现的是校园题材以及对师生、教育、亚文化等问题的思考,这或许与作者仍在大学就读博士有关。两篇小说同样采用第一人称,同样涉及“转学”,但“我”是一男一女,展示了作者的虚构能力或者说化身为他人的能力。两篇小说同样使用了“撕成1平方厘米”小纸片的细节,虽然可能来自真实的生命体验,但有生命力和冲击力的细节也不宜重复使用,在一篇小说中写深写透即可。

作者是一位90后作家,同龄作家中,作者对题材的敏感和思考的深度是较为突出的,其中一个重要的特点在于作者具有强烈的自我反思意识和自我反思能力。在《火箭》中涉及的是校园霸凌和少年作恶的问题,但作者并不仅仅作为一个社会问题,从外在的视角来关注,而是将“我”融入其中,重点关注的是“我”从被羞辱到参与羞辱他人的内心转变,从而呈现出更加细腻的真实,揭露出更加深刻的逻辑,而叙述者的反思也更体现出在迷茫中成长的无奈。在《寒露》中,云老师的温和与乡村教师的蛮横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因为受到挫折伤害而对是否结婚、是否要孩子心存畏惧,正是云老师的再次出现,促成了“我”的内心转变,在这里,云老师固然重要,但“我”也是一个有反思能力的人,“我”的转变也构成了小说的重要情节。作者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在于他有较强的提炼意象的能力,在《火箭》中他从火箭队和“神七”升空提炼出了“火箭”这一意象,并在火箭一节节脱落的思考中寄寓了自己关于成长的思考。在《寒露》中,作者在“寒露”这一意象中,包含了云老师当年对“我”的鼓励、对“譬如朝露”的解析,以及婚礼与支教日期的巧合等多重因素。意象的使用,可以让以叙事为主的小说更好地处理纪实与虚构、生活与艺术等难题,也可以更好地把握小说的叙述节奏,作者在这里的意象提炼虽然可能是偶然一试,但显示出创造一种独特的诗意小说的可能性,但这里的诗意并不应仅是对传统诗意的借用,而应该是在新的生活经验中提炼出的新的意象、新的诗意,或者说应该是工业时代或信息时代的诗意。

现在90后作家正在文学界崭露头角,涌现出了不少有才华有想法的年轻人,相对于60后、70后、80后作家,90后作家成长于新世纪和新时代以来新的文化环境中,他们见证了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时期和中国人坚定文化自信的过程,他们的世界更加宽广,他们的视野更加开阔,他们身上有新的中国故事,当然也有他们独特的生命体验,我们期待90后作家茁壮成长,能够将个人体验与时代经验融合在一起,写出新一代中国人的生活史和心灵史。当然我们也希望作者不断超越自己,为文学界奉献出更多佳作。


责任编辑:陈婉清




作者简介


  李云雷,1976年生,山东冠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为《小说选刊》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青年委员会委员。著有评论集《重申新文学的理想》《新时代文学与中国故事》等,小说集《再见,牛魔王》《沉默的人》等。曾获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2008年度“青年批评家奖”、十月文学奖、《南方文坛》优秀论文奖、《当代作家评论》优秀论文奖、《诗刊》2020年度陈子昂青年批评家奖、中国文联中国评协“啄木鸟杯”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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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芳草杂志社
编辑:陈 瑶
一审:李 娟
二审:张好好
三审:邓 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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