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短篇小说 |严彬:火车又要到站

文摘   文化   2024-08-19 17:02   湖北  



 火车又要到站 

严彬



阿郎坐在一辆天津开往北京的慢火车上,从天津站到丰台站,中途没有停靠,要开一个小时零十九分钟。此时车已经跑了三分之一路程,离开天津主城区,正在郊区驶往北京方向,车窗外有小河与成片的杨树林划过,没有高山,也没有荒无人烟的原野。

车尾几节车厢留给天津上车的旅客,大概因为他们旅途最近,在站台上多走两步也不要紧。这是一辆绿皮火车,营运时间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车况看上去十分陈旧,四处都脏兮兮,还没有走进火车,你就闻到从前火车特有的阴郁色彩的机油和煤炭燃烧后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那是一种底层的气息,让人不禁在脑子里想到印象中的穷苦人:进城的农民,城市地下通道的流浪汉,很久没有人工作的失业的家庭……

作为旅客,你背着行李,沿着长褐色铁锈和脱落的绿漆皮的过道进入车厢,那里头挤着陆续进来和已经进来了的各式各样穿杂色衣服的人们。这些人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行李包的比例要比动车高铁的客人所携带的比例要高(相比之下,动车和高铁车厢是那样安静,几乎没有人说话;而比如一辆K字打头的火车上,有一半人都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即便他们原本就不认识,只是刚刚攀谈上),而行李箱几乎没有高级货甚至中等货,大多是用了很久、被撑得像河边浮着的大鱼那样气鼓鼓的旧人造革箱,要么就是来自农村刚刚上大专或技校的女孩子们的粉色和白色新塑料箱……在这列火车上,除了人的寿命很长,大多数东西是既陈旧又不抗衰老的,质量低劣,是一些PU和其他化工制品,掺杂着高比例化纤的棉质衣物和行李包。

差不多一年来阿郎时常坐这列火车穿行在北京、天津之间,一边是工作,一边是自己签了个作家约的地方。虽然在火车上也没有熟人,可他熟悉他们的气质和味道,那是他在新千年最初的十年往来于北京和长沙之间感受过的,是一种回忆和乡愁。

他找自己的座位,一位背军绿色旧背包、个子也不高的中年大哥就从他的座位上起身来,因为那座位现在是阿郎的,他买的座位票。原先那位大哥坐在五个年轻的女孩子中间,现在阿郎取代大哥,坐到那个位子,将书包挨窗户放着,自己紧紧贴着那书包。他一上火车,就有些困了。

三人座位是那样拥挤,好在另外五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特别胖的。阿郎身旁还是一个穿白短袖、戴白色口罩和黑框眼镜的女孩子,两只手总是紧紧环抱着她的浅青色书包,书包上还挂着一只小狗布偶。那小狗布偶十分平常,并不是动画片里有名字的那些愚笨供猫戏弄的狗,也不是忠八犬,而是一只浅黄色脸埋在书包里的普通狗。阿郎眨着眼睛,捧一本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车开着,他随手翻了一篇《嫁妆》,刚刚读完,就已经昏昏欲睡……

他睡过去了,可还听到对面三个女孩子说话,说她们买的东西,她们是来天津旅游的。说起要“抢”某个人的男朋友,她们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阿郎旁边的女孩轻声问她们:“你们是一起的吗?”

她们就轻快地说:“来天津旅游的。”

阿郎身边的女孩又问了:“你们是去哪儿?北京吗?”

有一个女孩儿答:“保定!”

三个女孩子继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话。看得出来,旅行虽然将近结束,正在结伴回去的路上,她们还是那样兴奋,正在清理各自的心情。阿郎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小小的桌子上放着她们三个塑料袋和一瓶喝了多半的橘子饮料。

有一个女孩说,她花了五百块,“哎!有点心疼呢!”

另一个女孩说:“我花了四百八十三!”

……

她们继续聊着。阿郎在半睡半醒中想,这些女孩子,她们年轻的嘴唇上还没有好口红涂,穿着便宜的衣服,来一趟天津,一个人花的钱还不及我从前和朋友吃顿饭多呢!……她们仿佛来自二〇一〇年,像是他还没有爱上的女孩子。

“她们毕竟还年轻啊!……还有挣钱和享乐的机会……但……也不一定……不是谁都会过上时常花千把块钱和朋友下馆子的生活……”

“呵呵,生活……”他在心里对自己冷冷笑了一下,“或者不过是时光吧!……时光啊!既不虚幻,也没有那么真实……”阿郎没有睁开眼睛,直到身旁的女孩轻轻拍了拍他,对他说,“叔叔,你是去北京吗?”

阿郎睁开眼睛,他说:“是的。”

女孩子又问:“那你对北京熟悉吗?”

“熟悉的。”阿郎说。

女孩问他从丰台站怎样坐车去颐和园,他对着她打开的手机地图,告诉她,从十号线坐到巴沟站,转个地铁,再坐两站,就到啦。

没过多久,他再次闭上眼睛,又听到一个女孩说:“哥,你的脚碰到我的脚了。能把脚收一收吗?”

他听出是叫他。四周就他一个男的。那时他突然就为自己感到一阵小小的悲哀。他不仅睁开了眼睛,收好在狭窄的座位底下抬起的脚,还想起不久前挨着他那位戴口罩的女孩的问话,她叫他“叔叔”,而现在对面的女孩管他叫“哥”……不是“哥哥”,没有“哥哥”那种真正的亲人之间的亲密情感。

他翻出手机,在黑屏幕上看了看自己那张脸。

车已经到丰台地界,过了看丹桥,很快就要到站了。坐在座位上的乘客纷纷站起来,翻动着各自的行李,和原先站票的乘客已经站到过道上,过道顿时像罗非鱼的背鳍那样凸出来。阿郎还坐在座位上,对面的三个女孩坐着不动,她们要到保定才下车。看着等待到站下车的人们,不远处一位脸色白净、头发烫成女星胡蝶头型的中年女人,他想,也许我该找个像她这样的中年女友了吧!

……

(全文请阅《芳草》2024年第4期)

责任编辑:李 娟



作者简介


  严彬,1981年生,湖南浏阳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长居北京。出版诗集《国王的湖》《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大师的葬礼》《所有未来的倒影》等。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二届青春诗会、《人民文学》第四届新浪潮诗会、第四届中俄青年作家论坛。曾入围金曲奖最佳作词人。





END


出品:芳草杂志社

编辑:陈 瑶

一审:李 娟

二审:张好好

三审:邓 鼐

投稿:fc82627200@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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