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逃异地”与“寻异己”的精神野游
——评兔草的《野人电台》
在无数追梦者的心中,光鲜的城市生活代表着机遇、繁华与无限可能。然而,当梦想照进现实,城市的另一面——高压、冷漠、孤独与异化也随之显现。兔草的短篇小说热衷于城市生活的“非日常”书写,往往通过营构一种超现实的氛围,让读者仿佛踏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野人电台》中的主人公陆臻,作为一个在城市中漂泊多年的年轻人,他曾在表演艺术领域怀揣梦想,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最终只能在密室逃脱等低端娱乐行业中谋生。陆臻原本毕业后想要找一份和表演相关的工作,然而“梦想逐渐如泡沫破灭,他这才恍然发现当初只是做了一场关于艺术的迷梦而已。毕业后,他试过考公,考编,考研,全都失败了”。这种现状让他感到压抑和束缚,渴望逃离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因此,当崔浩提出前往神农架搜寻野人的计划时,尽管知道这可能是一场无果之旅,陆臻还是欣然接受,将其视为一次逃离城市的机会。高楼大厦间的人际疏离、快节奏生活下的身心疲惫,使许多青年渴望逃离这种日常,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土。神农架作为一个远离尘嚣的“异地”,成为陆臻逃避现实的理想之地。在这片未被现代文明完全侵蚀的土地上,陆臻可以暂时忘却城市中的挫败与失落,投入到一种未知而充满挑战的新生活中。
然而,这种“逃异地”不仅单单是地理空间上从城市到山林的转移,更是在心理空间层面从令自己不满的现状中逃逸。在《野人电台》中,陆臻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无法实现表演梦想,于是试图通过一场冒险来重新定义自我。不仅如此,逃离也成了兔草笔下其他人物共同的心理状态。无论是崔浩、老冯还是章姐,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对城市生活的逃离欲望。崔浩作为计划的发起者,他既有着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又有着利用他人实现自我目标的功利心态。老冯用二十年的时间追寻神农架野人的踪迹,最终选择成为“野人”,以至于陆臻产生了他在面对两个老冯的错觉:“一个活在泰宁街的破漏小巷中,像个疯流浪汉一样在大街上游荡;一个逃入了山林之中,变成了一个风餐露宿的野人。”然而,逃离往往并非易事,现实的种种束缚让人们难以轻易摆脱城市的枷锁。陆臻在故事中虽然短暂逃离了城市、逃离了表演的本行,但最终他被迫扮演野人,这一荒诞的经历让他还是被迫面对现实,又回到了原点。
逃离不过是途径,寻找到新的身份认同才是目的。“逃离”的终点也并非在远方,而往往是伴随着对自我身份的探寻与重构的心灵回归。逃离现实只是故事的表层动机,更深层次的则是在逃离城市生活的同时,也在追寻着某种“异己”的存在——野人。
野人作为传说中的神秘生物,象征着未被现代文明同化的原始力量与生命本质。在寻找“野人”的同时,陆臻也在寻找“自我”。他被迫扮演野人的契机,让他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身份。在山洞里的孤独与恐惧,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在现实中实现自我价值。然而,这种寻找并非一帆风顺,他面临着来自内外的重重困惑。一方面,作为野人的扮演者,他既非真正的野人,也非完全的城市人——这种身份上的模糊让他感到迷茫。另一方面,随着故事的推进,陆臻逐渐意识到:他所寻找的“野人”却是人为的虚构与表演。这种发现,既是对他探索之旅的打击,更使他意识到:自己与野人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在某种程度上为外界“塑造”和“扮演”一个特定的形象。而他所追寻的“异己”并非仅仅是野人这一神秘生物,也是对自我实现的一种投射。陆臻被迫扮演野人这一情节,表面上看似荒谬,实则是对现代社会中个体被迫扮演不符合自我认同角色的隐喻。他渴望在舞台上展现自我,却又在现实面前屡屡受挫。在山林间,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忘却现实、直面自我的空间。于是他希望通过找到野人,证明自己的价值,重新点燃对表演艺术的热情。而在经历了一系列荒诞与惊险之后,虽然回到了现实,但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开始正视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尝试在现实中寻找新的出路。
此外,小说中的“寻异己”不仅是指生物意义上的“野人”,更包括精神层面的异质体验。在小说中,兔草通过反复闪回的记忆书写与细腻生动的心理描写,展现了人物在面对自我与他者时的复杂情感,以及在这种互动中逐渐形成的自我认知。比如在山洞中遇到的老冯,就成为他寻找“异己”过程中的重要角色。当他以野人的形象出现,实则是另一种对现实的逃避与自我放逐。老冯的故事让陆臻看到,无论逃得多远,内心的迷茫与痛苦并不会因此消失。真正的“异己”不是外在的神秘生物,而是内在的自我认知与成长。
《野人电台》中陆臻的逃离与寻找的心态其实并非个例,而是具有普遍性的社会现象,是对当代城市人心理状态的一种隐喻。城市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空间的概念,更是一个充满矛盾与冲突的社会文化场域。在这个场域中,人们既享受着物质文明的便利与丰富,又承受着精神世界的空虚与迷茫。他们渴望逃离这种矛盾的生活状态,寻找内心的平静与满足,但往往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如愿。故事中的神农架林区与山洞等自然元素,可以被视为逃离城市、寻找自我的象征。它们代表着一种原始、自然、纯净的生活方式,与城市的喧嚣与浮躁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这种逃离并非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因为人们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中面对生活的挑战。在小说的结尾,陆臻重新拾起那个修复过的电台,想象在遥远的未知星球上,仍有人正等着接收他发出的信号。阅读至此,我们也可以发现在那个传说中叫阿戴的播客在神农架林区深处播出的“野人电台”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隐喻。它代表着那些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声音和存在,是对社会多样性的一种肯定与呼唤。通过这个电台,兔草让我们看到了那些被忽视的个体如何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寻求认同与理解。“野人电台”成为那些在现实社会中找不到归属感的人们最后的心灵寄托。在《野人电台》中,兔草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情节描绘,将这种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作家不仅在题材选择上敢于突破传统,更在叙事技巧上勇于创新,如采用非线性叙事、多重叙事视角切换、现实与奇幻交织等手法,使得故事层次丰富,意蕴深远。这种创作方式不仅拓宽了小说的表现维度,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体验到思维的跳跃与情感的共鸣,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场精神“野游”的一员,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并与之产生共鸣。
《野人电台》正是通过一场充满荒诞色彩的探险旅程,深刻揭示了现代都市人的逃离与寻找之困境。作品以独特的情节设定和深刻的人物刻画,让读者在跟随主人公经历一系列奇遇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城市生活的复杂性与人性的多面性。逃往异地,是对现实束缚的一种反叛与逃离;而寻找异己,则是对自我身份与价值认同的深入探索与追问。就像鲁迅先生所谓“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学者汪晖对鲁迅的阐释同样适用于我们对这部短篇的理解:“只有通过‘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才能重新叙述旧生活”“它们表达的是一种并未确立终点的探索过程——真理存在于不断告别的过程之中,而不是存在于确定的地方”。这部短篇的创作不仅是对现代都市生活状态的一次有力反思,更是对内心世界的一次深度挖掘。在这场“寻求别样的人们”与“生活在他处”的精神“野游”中,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与阴暗,感受到了孤独与渴望,更体会到了在逃离与寻找中成长的力量。兔草以其独特的文学笔触,引领着我们在文字间找到了共鸣,也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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