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24601”

文摘   2024-06-05 22:14   四川  

6月1号那天,微博上忽然开始流传一张图,如上。
曾经是中文系人的我,一眼就认出他们在玩什么梗——法国文豪雨果的经典之作《悲惨世界》中的男主角冉阿让,曾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但因为姐姐的孩子们太饿了,他为了养活他们,打碎面包店玻璃偷了一块面包,从此入狱服了十几年苦役。
他的编号,正是24601。
2024年6月1日,简称24601,堪称百年一遇的“国际冉阿让日”。想想看,一百年前没有网络,大家无法玩梗;而以现代人对阅读越来越缺乏的耐心,一百年后是否还有人记得尘封的《悲惨世界》也未可知。“24601”的网络玩梗,搞不好也成了空前绝后。
《悲惨世界》是一本巨著,透过一个小人物的命运,折射出法国大革命的百年剧变。
但对于我而言,这本书同时也是一个小人物在百年剧变中,如何不随波逐流地成就自己,活成一个“完整的人”的写照。
冉阿让入狱,是值得同情的事。但他也在狱中变得阴冷狠戾。在假释期,他被所有旅馆拒绝入住,善良的神父敞开大门接待了他,但他却偷走了神父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祖传的银餐具(其余的家当都已经被神父接济穷人)。当他被警察抓住,扭送回犯罪现场后,神父却说,这些餐具都是自己送他的,而且,“亲爱的兄弟,你还漏掉了这一对银烛台”。
分别时,神父对他说:“做一个好人。”
这件事成为冉阿让人生的转折点,他此后的一生都在努力朝着这个目标迈进。
“我是谁?”在小说改编的歌剧《悲惨世界》中,冉阿让反复询问着自己,是“24601”还是“冉阿让”?前者,象征着制度异化下,个人失去人性,如同编号一般冰冷无情的生命;后者,则是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屈从于残酷现实和坎坷命运,决定活出人性光辉的个人意志。
从拒绝再回到监狱的那一天开始,冉阿让都在后一条路径上坚定不移地行走。
他隐姓埋名去了一个小城,用卖掉银器换来的钱开了一家工厂。他深耕十年,成为了首富,而且乐善好施,救护了很多穷人和病人,创办托儿所,设置工人救济金,开设免费药房,等等。市民们对他很是敬仰爱戴,把他推选为市长。他收容了苦难而🙅的妓女芳汀,为她治病,并且答应把她的女儿珂赛特接回她的身边。
然而冉阿让有一个死对头。
死对头的名字叫沙威。沙威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坏蛋,相反,他还是个警察。沙威只是天然认为“一切制度都是对的,必须维护制度的尊严”。因此,当他发现市长很可能是多年前逃逸的犯人冉阿让时,他就发誓,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捕他归案。
在剑拔弩张的猫鼠游戏中,突然有一天,沙威灰溜溜地找到冉阿让,说:“市长大人,我要向您忏悔。”
冉阿让很惊讶。
沙威说,以前我一直认为您是逃走的犯人,所以处处针对您。可是前不久我们抓到了那个犯人。老家伙还狡辩,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可凡是在那个监狱服役过的人都认出了他……我这就把他押送归案。这是来向您道歉和辞行的。
谁也不知道这番话在冉阿让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开始了内心挣扎。
一个自己在说,不行,你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白白蒙冤,代替你入狱;另一个自己说,你看看自己为这座城市做出的贡献,你的工厂让多少人安居乐业吃饱饭,让多少穷人和病人得到帮助,还有那个可怜的芳汀,你答应了会把她的孩子接过来。谁知道那个老家伙有没有做过什么隐蔽的坏事呢?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掉现在的一切?
人天交战一夜。
第二天,他非常艰难,但也非常坚定地来到了审判现场。对所有人说,自己才是冉阿让。
大众哗然,以为他是开玩笑,沙威更怀疑这是市长不肯原谅自己。为了证明,他说出了自己隐藏多年的另一个名字:“24601”。
在《悲惨世界》中,冉阿让有多次高光时刻,比如救芳汀,比如带走珂赛特,比如巷战中救了马吕斯,比如救了自己一辈子的死对头沙威(沙威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冉阿让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与“自己对制度的信念”所产生的冲突,选择了自杀)——但在所有的高光时刻中,最让我感动的,是法庭上的这一幕。
在遇到与自身利益切身相关的巨大冲突时,我们往往会找出许多理由和借口,来粉饰自己选择的正当性。冉阿让也是一个凡人,他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他试图说服自己,维持“蒙特依城的市长身份”,能做更多的善举,帮助更多的人——成千上万人的福利自然比一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更为重要。
但最终,他选择走上法庭,去解救一个素昧平生的无辜者。
在很多年之后,我才能意识到,做出某些“看似更优”的选择时,自己的一部分就已经碎裂了。这是无论多少粉饰,多少自我说服,都无法再黏合起来的碎裂。
冉阿让应该也是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才决定迈出那一步。
在法庭上自我暴露的那一刻,他彻底地告别”24601”,成为了神父所希望看到的,一个真正的好人。
后来的岁月,冉阿让过得很艰难。不光是他个人的颠沛流离,整个法国的命运也陷入了动荡翻腾。但在法庭上,那个大写的“人”已立了起来,从此以后的他再也没有偏离过这个精神内核。
人,原来是可以选择自己是谁,成为谁的。
第一次读《悲惨世界》的我,才小学,看缩写本看得泪水涟涟。几年后读中学,便找了大部头的原著来看。在雨果的所有小说中,这是最让我喜欢的感动的一部。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译者是方于老师。很多年后才知道,她是诺那活佛的弟子,晚年定居云南,被视为“绿度母成就者”。
我想,我在字里行间所感受到的那股悲悯,不仅来自雨果,也来自译者的情怀吧。

帕摩
愿恒久追随新旧噶当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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