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死,跳跳舞

文摘   生活   2024-04-06 17:32   四川  


M姐姐昨天和我说,熊妞儿的情况“好很多很多”了。
“今天主任查房,胸水也没了,腹水也少了,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她已经会和妈妈吵架了。”
我是在异地,如果我在熊妞儿身边,会站起来为她大力鼓掌。毕竟几天前她还在ICU,能不能醒过来都不好说。
熊妞儿是我和M姐姐共同的朋友,90后,现在也才30岁出头。但疾病从不会看年龄下菜碟,几年前,单位例行体检时,熊妞儿查出结肠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扩散。
一年一度的体检,前一年还正常的,突然就这样了。
好在她有买商业医疗保险,不用操心治疗的钱,但该受的罪一样也短不了:造瘘、挂粪袋、化疗……很多正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苦。
前不久情况恶化,本来要做手术,结果护士一查血糖,发现空腹血糖33,手术不做了,立即转院治疗,先把酮症酸中毒控下来再说。就是刚才说的,进ICU都不知道能不能出来的这一次。
能挺过来,真好。

我从前对疾病,是“没有多少感受”的。
虽然也有一些慢性病,但现在回想起因之而起的惊恐,只觉得是不经事的脆弱矫情。
比如说,我一度高眼压症,担心会青光眼。结果北京一个和我很亲厚的姐姐,去年底见面时才知道,青光眼多年了,视野只剩百分之六七十。
再比如说,对血糖数据也如临大敌了几年,生怕吃的药越来越多,结果也是去年底,在成都拜见师长。侍者当着我们的面将一支胰岛素放进师长房间的宾馆小冰箱。师长有糖尿病我早就知道,但打上胰岛素,就说明吃药效果不好了。
就是,见多了会产生一种“自己这算啥”的感觉。
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真正的大病是缺乏想象的,也许潜意识觉得离自个儿很远。
比如熊妞儿的事,早几年我刚知道时,只有对朋友的心疼和惋惜,以及“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的想法,但也仅止于此。那仿佛是“别人身上发生的小概率事件”,跟自己隔着河。
但现在再想到熊妞儿,会感觉切身了很多。一方面,是这几年自己越发成熟,对他人的处境更能体恤;另一方面,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大病”和自己的界限,越发模糊,不像从前一样遥远而分明。

举个例子。
三十多岁的时候我是不怕体检的,无论还在职时单位组织一年一度的体检,还是自由职业后自己付费买体检项目。
不怕的原因,当然是觉得“不会有问题”。
四十岁之后开始怕了。前不久因为一些小症状,虽然小但是持续不消,好友们催我去检查,我答应很久但仍然哼哼唧唧不肯去,潜意识就是怕“真检查出个什么问题”。后来一咬牙一闭眼去了,幸好,只是炎症。
从“不怕”到“怕”,明显的,是身体上开始出现症状。
不是有个说法吗?——健康的器官,是你没有任何感觉的器官。当你感觉到它存在的时候,对不起,它多半需要你注意一下了。
不幸的是,四十岁以后,你“感受到”某个器官或部位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我习惯把任何“有危险的”事情都想透,想透了就会轻松很多。
所以我开始认真想“疾病”这回事。
特指大病。
三高啥的只要好好吃药自己不作不会死的慢性病就算了。
我首先意识到,大病其实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看似健康,是因为这把剑还没掉下来。可是谁能保证它一辈子不掉下来呢?
好,如果掉下来了我应该怎么办?
——在这件事上,我觉得熊妞儿给我打了一个样。她是一个非常勇敢,人如其名的女孩,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位医生师姐说,从没见过比熊妞儿更内心强大的人,因为她对死亡没有惧怕。她虽然求生欲望很强,很想活下来,但如果真的活不了,她也能坦然面对。
医生师姐说,“如果熊妞儿真的有离开的一天,说不定能去比较好的地方。”
熊妞儿并不是佛教徒,只是因为认识我和M姐姐,很乐意去参与一些供施等。但她在这场疾病中呈现出的样子,我觉得,不管别人怎样,我的心力是比她更脆弱的。
我们对自己的“身体”有执念,是自然而然的。除了临终时会因“身心分离”产生的巨大恐惧外,在平时,我们也受不了这个身体有一点瑕疵,受一点伤害。普通人就是这样。多了几根白发、几条皱纹都受不了。
但要去学会接受,自己和这个身体终有一天需要分开的事实。而在走向离别的过程中,它会渐渐变得丑陋、衰败,你得忍受它被开几个口子,植入一些东西。

好,如果能接受和坦然面对死亡,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还是那位医生师姐,她见过太多的病患和死亡,所以说过:“其实对绝症晚期的病人来说,只要那种剧烈疼痛还没有出现,他就还能维持相对好的心态;当剧烈疼痛出现,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我是一个疼痛阈值非常低的人,低到从小到大都怕打针。听到这句话时着实瑟缩了一下。
不说别的,在盲人按摩店按肩膀被按得鬼哭狼嚎时,我是绝对提不起来忆念什么的。
所以在想到这一步的时候,我又感觉自己被卡住。
那天晚上有点心烦意乱,随手抽出师长的书,随手翻开——
那一页的文字,第一行就写着“生病的自己其实是处于享福的状态!就在我们觉得很苦之际,在地狱有情的眼中,会觉得我们过得好快乐,好令他羡慕!
多年未见的,远隔千里的师长,似乎借由这本小小的册子,完成了一次对我的开示。
对哦,就像我透由身边人更严重的身体状况,意识到我的不算什么;在同等的逻辑上,我也可以透由思维地狱众生之苦,而意识到现在所受的不算什么。

来,我们说一下“观察修”。
这个词汇可能看起来很高大上、很陌生感,但切换成你我都懂的语言,其实就是“通过反复思考某个道理,来获得某个认知,并且让这个认知变得坚固”。
比如,对“死无常”的认知,就是通过三种真相、九种道理(三根本九因相)来反复思维,最终获得三种内心生起的决定。这个过程是需要反反复复地去想,因为道理是对的,所以越想越认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从而生起“自己应该怎么做”的决定。
那么,对于如何面对“大病”这把悬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不是说想个一次两次就够的,也是要反复去想:我会不会有得大病的那一天?——有可能。所以现在趁着还算健康,要抓紧去做对自己和他人有意义的事。如果真的得了大病怎么办?——按照刚才所说的理路,确认到即使如此,我仍然处于“暇满”的状态,尽管精力体力都差了很多,但还是可以做一些什么的。
反反复复想了以后,内心会有个准备。有了准备,就不至于那把剑落下来时,感觉太突然太懵圈。而且,当无法避免地迈向恶化时,内心能有一根精神支柱。
人始终是靠“心力”来支撑的,这在《入行论》中讲过很多例子。心力强的人,是越挫越勇;心力弱的人,可能一点小事就已经被干趴下了。
好就好在,心力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东西。培养的方式就是串习。

清明节期间,谈谈死亡还算应景。
但我也不想谈得太沉重,所以起了“谈谈死,跳跳舞”的标题——化自一部我从没看过但非常出名的欧美爱情片《谈谈情跳跳舞》。
在年轻、还算健康的时候,想一想疾病和死亡这回事,正是为了在有朝一日衰败时,能够在红地毯上负剑跳舞。

帕摩
愿恒久追随新旧噶当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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