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我为什么要写总结 ·
在动笔写这篇总结之前,我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实际上非常随机的日子(名为元旦的普通冬日),为一段实际上长度非常随机的过往(三百六十六天)写一篇总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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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能够对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或许就是这过去的一年里我最大的进步之一。
曾经的我从来不会对总结的意义产生疑问。
我一直活在check-lists里。制定目标、完成目标、复盘,这个循环是我的人生常态。而月度与年度的总结,既是自我肯定、自我嘉奖的舞台,也是我递出去的名片,是我向这个世界夸耀的姿态。
以至于有时甚至会出现一种无稽的心理,即我做一件事的驱动力都变得不再纯粹,我无法克制诸如“我要让它组成本年度的精彩人生答卷”之类的想法。出现这种心理的时刻,包括但不限于曾为读满100本书而在年底选择读薄本赶进度,曾逼自己读不感兴趣的书只为提高共读群的参与率,匆忙参加马拉松比赛以此作为未完成的登顶雪山这个年度目标的替代品。
回顾2024年,类似的心态似乎已不再出现。
这或许源于更充分的安全感和对自己全然的接纳。我相信即使我搞砸了一些事,即使我半途而废,即使我没有达成目标,即使我不在年终细数成就,我也依旧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也依旧被很不错的人爱着,我也依旧度过了一段很不错的人生。
当我生平第一次松弛下来,生活中的随机性便开始彰显它的魅力。
我开始乐意让伴侣把我带往更大的世界:
自从13年前在Mont-Tremblant从山上狼狈滚下,甚至磨破了向刚认识的驴友借来的裤子之后,我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尝试滑雪,但因为男友的提议,我又站上了雪道,在长白山磕青了两个膝盖,却也吹到了放直板时那冰凉却刺激的风,go-pro镜头下五体投地的平地摔也成了值得珍藏的回忆。
我开始享受一场突发奇想的旅行:
在工作项目收尾时给自己定一张去日本度周末的机票,在飞机上翻一本旅日作家库索关于京都的散文集作为旅行指南,在偶然经过谷崎润一郎之墓时莫名感动于是在当晚读完了他的《春琴抄》,又在淅沥春雨中走入此前从未听说过的无邻庵,坐在廊下望着满园碧绿的苔藓福至心灵般重读了川端康成的《古都》。
我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计划而亏待自己的身体,抑或放弃突然出现的更大乐趣:
暂时没读完的书就放一放,先和他看一场电影;暂时没做完的项目也可以明天再继续,先早一点回家运动,然后睡个好觉;暂时来不急写完的文字就之后再续,先抓住忽降的大雪去爬个雪莹莹的山。
我也不再为无法cover计划中的每一环而自责,不再为计划被他人打乱而焦虑:
我学会了适当地把自己交托出去,信任他人的引领;我开始欣赏按照自己节奏和方法做事的人,不再习惯性地去比对他人的规划和我所谓的最优解之间的差距;我甚至享受起在山林里走错路的感觉,迷失在一片陡峭的野壁前,好吧,方向是对的,那看我怎么爬上去,这不比完美复刻一条被人走烂了的轨迹有趣吗?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我在2024年1月1日零点钟声敲响时被施了魔法般突然发生的改变,而是有一颗微小的种子在许多年前就已潜伏在我体内,直到今年——甚至直到我在思考我该在年度总结中写些什么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它已经长成大树,亭亭如盖,让我不再惧怕名为不确定的骄阳,甚至可以仰起头享受那枝叶缝隙间的光影婆娑。
今天的确只是偶然而随机的一天,但我愿意在三百六十多个日子、八千七百多个小时中,选取一个时刻,去看看我的身体里有哪些种子已发芽,有哪些花朵正含苞。
此刻,我认为书写一篇总结,是一个通过思考和书写把那些模糊而不够完善的认知澄清并固定下来的机会。
/ 02 /
有人问我2024年的关键词,我半开玩笑地说是“破”。
正如前文所述,我觉得在2024年我的体内有一棵树从确定性的心墙内破墙而出,这一年里不设限的心态,的的确确为我带来了极为充实和丰盛的体验,带来了种种突破:
一月走过冰封的九寨,二月在科莫多踏上人间海拉鲁大陆,在龙王山感受冰封王座,三月第一次吃到了手擀的生日长寿面;
四月去鸬鸟山第一次体验了清山捡垃圾这种环保的徒步方式,五月在亚庇拿到了开放水域潜水员证,六月独行日本京都体验了人生第一趟毫无计划的出行;
七月在千岛湖的森林里和日出前的太子尖感受盛夏难得的凉爽,又在灵隐与来自天南海北的书友共叙衷肠,八月在挚友的家乡淮安感受比夏日还要火热的款待,九月在淡季的环球影城肆意逛荡,也登顶了人生第一座五千米雪山四姑娘山二峰;
十月与钱塘江澎湃的巨浪一起享受了最悠闲的半程马拉松,十一月在凉飕飕的秋雨中半马PB破2,又在忐忑中安然度过了职级答辩,十二月去了心心念念的长白山滑雪,痛并爽着。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今年给我的感觉就是高潮迭起,却未有充分的机会把它们在体内归档、消化和吸收。
这就要提到关键词“破”的另一面了——一种面对阅读和写作时的破罐破摔的心态。
由于在4月便早早地在心中彻底放弃了2月才刚做好的阅读规划,也顺带放弃了之前每个月必写的月度总结,于是就在阅读这件事上毫无愧疚、肆意妄为地摆烂了。
2024年,我只读完了61本书,与前几年相比可谓腰斩,发布了书评的更是只有区区37本,怕是已经斩到了小腿。
尽管我并不因此感到2024虚度了年华,但站在今天这个节点回望,我还是有些惋惜的——不是惋惜没有完成计划,而是惋惜没有花更多的时间来整理自己。
我好像一个第一次步入魔法森林的孩子,收集来许许多多没见过的花草精灵,琳琅满目地摆在房间地板上,却忘记了应该打造几个柜子将它们收纳。
我也因此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阅读和书写于我的真正意涵——整理“自己”这间屋子。
/ 03 /
有人说,作家一生都在写作同一个故事,一个相同的母题总是在不同壳子的包裹下不断变奏。
或许读者在也是在无数本书中阅读同一个故事,关于自己人生的故事。
2023年中旬,好友曾开玩笑说,若只看我的文章,大概会觉得我是个冷漠无情的阅读机器。被她点醒的我,突然意识到,我明明时常在书中读出了我自己的故事,却在写作中刻意地回避这些相遇,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年龄、性别、身份,刻意地把自己排除在外,美名其曰就事论事、就书论书。
我问自己,回避的原因是什么?答案或许也是那面以确定性为名禁锢着我的墙。
我羞于表露真实的自己,因为总是莫名地担心这种袒露会影响到我安稳的现实生活;我耻于对自己的人生感悟长篇大论,因为我知道人总是在颠覆中成长,当下的书写,终有一天会显得无比幼稚,乃至滑稽。
当意识到不该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羞耻感而牺牲更加重要的事情——整理“自己”这间屋子时,我有意在2024年的书写中尝试融入更多真实的我,当我思考一篇笔记的写作角度时,我会优先思考“它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原本会被彻底回避的问题。
这不但是一种更好地接受作者的帮助来读懂我自己的方式,还是一种让我加倍地感到自由和喜悦的书写方式。
比如我把阅读时脑海中无法克制地迸发而出的人生时刻写进了《明亮的夜晚》的读书笔记,把自己对于“我的阿勒泰为什么成了大家的诗与远方”的疑问作为了《我的阿勒泰》读书笔记的主题,尝试为访谈集《勇敢的礼物》中的十个采访问题写了自己的答案,把自己的成长经历的切片拼合进《抓落叶》的故事,把今年最令人激动的攀登四姑娘山二峰的经历交织在《比山更高》的整个阅读过程中,把自己模模糊糊领悟到的长跑哲学与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写的东西相互照应,把自己的心理成长之路借着《我们何以不同》的人格心理学框架整理统合……
这一切或许会有刻意为之的痕迹,但正是这一年多的刻意练习,让我对自我表露不再恐惧和回避。
在2025年,我会用更自然、更本能的状态思考“读书笔记该怎么写”这个问题,抛去一切窠臼与束缚,包括“我需要更多地自我表露”这个想法。
在2025年,我也会恢复书写月度总结,停止总结的这八个月让我不再在事前被总结拘束,却也失却了许多整理自己的时机,鉴于本账号终究是个书评账号,这些总结依旧与书相关。
在2025年,或许我还会整理一些我觉得有趣或有价值的私人主题书单,这是对自己阅读系统的梳理,也是对人对己都很意思的事。
在2025年,我希望把确定性放在“不做什么”而非“要做什么”上,保持开放,让意外碰撞我的生活,享受并吸纳每一份到来的收获。
在2025年过去之时,我要写一份总结,但那份总结的形式与主题,将交由明年的我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