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南方快车》路易斯·塞普尔维达:何为乌有,又要抵达何方?

文化   2024-08-23 22:25   浙江  

“乌有”是不屈服的理想主义,
是用荒诞解构已经降临的苦难,
是前途未卜的飞行,
是显而易见却依旧动人的虚构,
是“我不相信,但我选择相信”。




在打开本书之前,我完全没料到迎接我的会是这样的内容。

我本以为书里不过会有些如画景致、风土人情,或许再加上一些保罗·索鲁式的尖刻吐槽,毕竟这本书的原名是Patagonia Express(巴塔哥尼亚快车),与保罗·索鲁的《老巴塔哥尼亚快车》仅一字之差,且同属“远行译丛”。

但我永远不该把塞普尔维达想得如此简单。我难道忘记了他的《失落的南方》给我的震撼吗?尽管他几乎一辈子都在路上,但塞普尔维达就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写旅行游记的作者。

他可以在《失落的南方》中把游记写得像魔幻现实主义的短篇小说,就可以在这本《南方快车》中把游记写成一段复杂而真挚的个人史——掺杂着故里的温情、政治的残酷、荒野的真实、谎言的美丽、苦难中的幽默、无奈中的勇气,当然还有无可救药的诗意。


本书的目录就很有意思:

「第一部分 去往乌有的旅行笔记
 第二部分 去程的旅行笔记
 第三部分 回程的旅行笔记
 第四部分 抵达后的旅行笔记」

书的第一部分主要讲述他在智利独裁时期长达九百四十二天的牢狱生活,充满令人窒息的可怖细节,那些残酷却又被强韧的幽默所化解;

第二部分写的是他在国际特赦组织的周旋下获释后,在试图离开南美前往欧洲的旅途中发生的种种荒唐之事;

第三部分则写他从欧洲回到南美后,在巴塔哥尼亚高原上和亚马逊丛林中的寻觅与相遇;

第四部分中,他终于来到了西班牙的马尔托斯——祖父的故乡,与至亲初遇,与故乡重逢。

这本书与普通游记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塞普尔维达分别在这四个部分中讲述了四段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旅程。

本书的奇妙之处也正在于此。塞普尔维达能将那些看似割裂的碎片揉成完整的一团,光滑、饱满、富有弹性,就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他是在老面包师赠予的「那块他用来揉了五十年面团的厚板子」「揉起了自己的故事」


说实话,阅读的过程中,我一面被作者的叙述吸引,一面又多少有些迷惑,忍不住不断思考这个问题:何为乌有,又要抵达何方?

直到读完书的末尾,我才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悟了。不过,我依旧难以对上述问题给出简练的答案,只能试图用我贫乏的语言稍加描述。

「去往乌有的通行证,是祖父给我的礼物。

  ……

  “以后你得去马尔托斯。”

  “马尔托斯?马尔托斯在哪里?

  “就在这里。”他(祖父)握拳拍向胸口。」

——本书这样开篇。

「安赫尔先生(祖父的弟弟)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我此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诗句,而我也知道自己终于画下一个完整的圆,因为我在这里,祖父就是从这里开启了他的旅程。
  安赫尔先生说:“老太婆,拿葡萄酒来,我们有家人从美洲来了。”」
——本书这样结束。

怀揣着「去往乌有的通行证」,塞普尔维达在祖国智利被囚禁虐待再被驱逐,走遍拉丁美洲「那块属于所有人却也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回到巴塔哥尼亚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来自各个地方却在此地生根的人们相遇,最终抵达被家人接纳的马尔托斯。

就像在纸上画圆时,画笔需要不断变换方向,需要勇敢地包围起一片空白,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的圆,也需要脚步不断地变换方向,也需要在精神中囊括和接纳“乌有”。

他的狱友在关押政治犯的囚牢中饲养一只名叫杜尔希内阿的“无政府主义”母鸡,「它是荒诞骑士们的守护女神,是乌有之境的女皇」

他因指出军官抄袭诗歌而被关进长宽高都仅一米五的地下囚室,为防止感染而不停舔舐自己被拔去趾甲的脚趾;

他看着海港里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海水奔涌的“大锅”,因分解成吨被抛下的香蕉和与寡头政客作对的人,日夜“沸腾”;

他听着高乔人聚在篝火前举办一场“谎言比赛”,讲述一个个美丽动人的谎言,「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了变得快乐而说谎,但我们谁都不会把谎言和欺骗搞混」

他途经一座不起眼的火车站,站里的时钟每每被拨回九点二十八分,以纪念一场反抗殖民者的起义,「他们修过很多次,但总有人会把钟弄坏,拨到它应该显示的时间上」

他寻找一位研究臭氧空洞获奖却拒绝领奖的“教授”,却发现他是个前纳粹分子,但他也是小镇居民口中的“亲爱的卡洛斯”,「他戴着酒瓶底一样的眼镜,但他和朋友们说话的时候会摘掉眼镜,直看着他们的眼睛说话」,临死前还惦记着没修理朋友的冰箱;

他怀念一位看似不靠谱的飞行员老伙计,十多年来一直稳稳当当地飞越亚马逊上方,只为报道破坏绿色世界的犯罪行为,直到有一天永远地消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

一切的线索在祖父的弟弟安赫尔先生看向“我”的目光中收束:

「老人的目光穿透我的皮肤,检阅我的每根骨头,然后出门,上街,翻过一座座山坡,拜访每棵树、每滴橄榄油、每种颜色的葡萄酒、每个被抹平的足迹、每轮敬酒的歌咏、每头在宿命时分死去的斗牛、每场日出、每位出现在庄园门口蛮横无理的国民警卫队员、每条远道而来的新闻、每封寄不到的信(因为这就是人生啊)、每次间隔越来越久直到远方成为一种笃信的沉默。」

“乌有”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它是不屈服的理想主义,它是用荒诞解构已经降临的苦难,它是前途未卜的飞行,它是显而易见却依旧动人的虚构,它是“我不相信,但我选择相信”。

正如塞普尔维达两次在书中所说,「让人最有归属感的地方才是故乡」

那些已经可以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人,却依旧选择留在巴塔哥尼亚;已经可以回到智利的塞普尔维达,却依旧选择了马尔托斯。

他们包容了“乌有”,抵达了自己选择的故乡。




. The End .

沙之书中的阿莱夫
书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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