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罩袍之刺》原老未：不一样的阿富汗女性
文化
2024-09-23 21:44
浙江
对我来说，阿富汗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因为它总是与战争、塔利班、恐怖分子一同出没在儿时每晚的新闻联播里；阿富汗又是一个遥远的名字，遥远到我很难想象这片陌生得仿佛外星球的土地竟然是一个与中国接壤的国家。被作者不幸言中，我对阿富汗的印象也是极尽刻板的——「只有战争、童婚以及对女性的虐待」。尽管在理智上我知道任何地方都有善良的或不善良的人、保守的或开放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在读这本书之前，我脑海中闪现的阿富汗男人就约等于恐怖分子，阿富汗女人就约等于罩袍下的没有思想的摆件。本书作者原老未是一位80后女性摄影师、撰稿人。她在2013至2018年间先后四次进入阿富汗，足迹遍布阿富汗南部与北部的城市和乡村。每一次，她都与当地人一同生活一个月，在此期间观察和记录下阿富汗人真实生活的样貌，试图通过她的文字，还原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阿富汗人，以扭转外界对阿富汗（尤其是阿富汗女性）的刻板印象。首先出场的是开馕铺的古尔赞婶婶，她的馕铺是整个巴达赫尚唯一由女人经营的馕铺，她的两个女儿则经营着一个女性广播电台。第二位登场的是坎大哈的第一位女商人瑞吉娜，她在美国长大，怀抱着拯救当地女性的理想回到故乡坎大哈，经营一间绣坊。第三位是崇尚自由的记者迪巴，她在严禁自由恋爱的阿富汗选择与所爱的男人未婚同居，还也勇敢地将洋葱砸向性骚扰者的眼睛。第四位是赫拉特的第一位女武术老师卡瓦利，她与教她武术的沙里夫一起苦苦支撑着镇上的武馆，武术老师的收入也为她赢得了家庭地位和话语权。接着登场的是残疾画家鲁巴巴，她凭借用嘴叼着铅笔画出的画，在社交媒体上赢得了名气和利益，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鲁巴巴的励志人设背后，藏着的却是一个被运作出来的骗子。最后出场的是出生于伊朗的女大学生热扎伊，她希望救助故乡的动物而学习兽医专业，参加呼吁自由的游行，希望继续出国深造。这六位女性的形象的的确确打破了我对于阿富汗女性的刻板印象：原来在阿富汗也有女性广播电台，原来在阿富汗也有女性成为老板，原来在阿富汗也有敢于当街反抗男权的女性，原来在阿富汗也有拥有自己的理想和热爱的事业的女性，当然，原来在阿富汗也有恬不知耻的骗子网红。书名“罩袍之刺”的隐喻也在后记中被揭开：「罩袍，英国人称为波卡（Burka），阿富汗人叫它茶达里（Chardari），这种长至脚踝，面部用网眼布料织成的蒙面长袍，是外界对阿富汗女性的刻板印象之一，虽然它是一种典型服饰，也并非所有女人都会穿它。种种刻板印象就如一根根刺，牢牢地扎在罩袍上面。这布料有时遮挡的不仅是她们的生活，还有我们的双眼。」作者应当是希望读者通过这本书意识到，正是我们怀抱的偏见，让罩袍长出了危险的刺，让双方的隔阂更深。不过，老实说，读完这两位女性的故事，我却隐隐觉得她们不过是作者好不容易筛选出来的极个别反例罢了。她们身上笼罩着太多唯一的光环，唯一由女性经营的馕铺、唯一的女商人、唯一的女武术老师……造成这么多“唯一”的原因，或许也不是作者刻意为之，而是某种“幸存者偏差”。会不会能与作者这样的外国女人建立联系的，能够接受被贴身采访的，能够使用英语交流的，能够不被打扰地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本就是阿富汗生活最开明的那一波女性呢？而在古尔赞婶婶的馕铺里帮忙的两位羞涩的女性，那些在瑞吉娜的绣坊陷入困境时没有办法继续留下而失去了工作和收入的女性，那些看着男人脸色在清晨匆匆来到卡瓦利的健身班享受一刻难得而有限的自由后又要匆匆回家忙碌家务的女性，那位被丈夫抛弃后大冬天半露宿在走廊里的热扎依的邻居碧碧，她们这些真正穿着罩袍且无力脱下的女性，或许才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她们，是失语的。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这本本该说出普通阿富汗女性心声的书中，她们都是失语的。她们或许无法条理分明地讲述自己的人生，或许无法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于是她们在书里只能瑟缩在罩袍后面巩固着我对阿富汗女性刻板印象。作者说，罩袍（茶达里）是外界对阿富汗女性的刻板印象之一，但其实并非所有女人都会穿它，因为女人还会穿沙瓦尔卡米兹和茶杜尔。后二者的区别在于，茶杜尔不需要遮住眼睛，沙瓦尔卡米兹则还能稍微短一点。事实上，当我在好不容易弄明白三者的区别后，只觉得反讽——虽然程度有那么一丝区别，但其实都是包得严严实实。作者说茶达里是刻板印象，但其实阿富汗女性还能穿沙瓦尔卡米兹和茶杜尔，在我听来，就好像在说，阿富汗男人家暴是刻板印象，他们没有都把老婆打死；阿富汗不准女性受教育是刻板印象，苏联和美国入侵的时期女性还是可以在父亲对强权的恐惧下上几年学的；阿富汗女性没有自由是刻板印象，在她们有幸遇到一个肯给她们一丁点自由的父亲和丈夫时，她们还是能享受一点儿自由的。作者在书中的配图：从左至右依次是身穿茶达里、沙瓦尔卡米兹、茶杜尔的当地女性这本书中的几位女性，就像是世界任何地方的女性role model一样闪闪发光。她们的故事让我与具体的阿富汗女性建立起了某种情感连结，阿富汗女性在我脑海中不再轻易化作片面而抽象的词汇，而是会呈现出一张张具体的面庞，或羞涩，或开朗，或欣喜，或辛酸。然而，更多的阿富汗女性的面容依旧模糊，依旧被掩盖在密不透风的罩袍之下。书中的六位女性，才像是罩袍上探出的刺。她们难得地变得坚硬，从亿亿万万被抚得柔顺、被织得服帖的丝线中立起，用她们的故事扎了我一下，让我意识到这件罩袍的存在，也意识到在这些刺的周围，还有那么多值得被看见的丝线。或许，打破刻板印象更好的方式，不是让我们看到那些有能力脱下罩袍的女性个例，而是让我们看见罩袍背后的女性也有一张张独具个性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