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里,我决定去攀登人生第一座雪山——海拔5276米的四姑娘山二峰。
出发前犹豫了半分钟,我便把这本书放进了本已沉重的背囊。还有什么比一本讲述登山者故事的书更加契合这趟旅程的呢?
出发
在前往成都的飞机上,我一翻开了这本书就立刻被卷入故事,几乎一口气读完了第一章。严冬冬和周鹏在四姑娘山幺妹峰南壁直上的“自由之魂”、在贡嘎嘉子峰西壁的“自由之舞”、在新疆却勒博斯峰的戛然而止,都让我的心嗵嗵狂跳。作者在其中穿插介绍的四姑娘山的历史和幺妹峰对中国自由攀登者的意义,则让我无意间恶补了一通本次旅程目的地的知识,也让我看到民宿对面的斯古拉文旅城时,对这个名字会心一笑(四姑娘可能为嘉绒土语中战神斯古拉的发音讹传)。
在四姑娘山镇的徒步起点,有一堵幺妹峰登顶者纪念墙,队友们从它面前匆匆而过,而我却被醒目的「④南壁直上“自由之魂”」吸引,停下脚步行注目礼。那一霎那,我仿佛听见“咔”地一声,我的命运齿轮与书中人物的命运齿轮在此刻咬合,巨大的齿轮依旧绕着各自的轴心缓缓转动,却在这一点交汇、联系、影响。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除了第一部中已经见到的严冬冬和周鹏的“自由之魂”和孙斌和李宗利的“解放之路”外,这堵墙已经给我剧透了书第二部中马一桦和曾山的幺妹峰国人首登、第四部中古奇志和罗彪的“CMDI向导之路”、柳志雄和胡家平重走“自由之路”的绝响以及阿左和昊昕的“The View”。
幺妹峰攀登者纪念墙
在海拔4307米的二峰大本营,我趁着天光继续阅读,二峰近在眼前的压迫感和即将变天的寒风,都让第二部开篇讲述的建国后充满牺牲的集体登山史更显悲壮,似乎也预示着本书第二部讲述的千禧年初国内阿尔卑斯式攀登起步的艰难。相对落后技术水平、举国之力进行喜马拉雅式攀登的对登山的固化思维以及阿式登山难以牟利给登山者带来的现实压力,都给那时的先行者造成了重重阻碍,甚至迫使一些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海拔4307米的二峰大本营读书
凌晨3点左右,我冒雨出发开始冲顶。随着海拔的升高,雨渐渐变成了雪;随着一声声雷鸣,雪渐渐变成了暴雪。一路上,下撤的人远比继续前行的人多。向上攀登、喘气、看一眼风雪中朦胧的顶峰,再继续向上攀登……
在爬距离顶峰最后十几米陡峭路段的过程中,周遭墨色的雾渐渐化为乳白的雾。在亮起来的天色里,我终于站在了写着“二峰·海拔5276米”的牌子旁,关掉了头灯。我和同伴是这天俱乐部里唯二登顶的队员。向导问我:“登顶感觉怎么样?开心吗?”我眯着眼望着一片白茫茫,愣了一下,答道:“还好。”大雪中的顶峰,什么也没有:没有严冬冬站在幺妹峰顶看到的那「犹如远方的海浪」的群山,也没有阿左和昊昕的短片《The View》中壮丽的日出,甚至连三峰和幺妹峰都看不到。那一刻我暗想,我还想再爬一座雪山,在好天气里再爬一座,看看云海、日出和海浪般的连绵群山。
别人的山顶 vs 我的山顶
”啪”地一声响打断我的思绪,原来是一道闪电劈向铁质的牌子,牌子尖角处闪出火光,电流的滋滋声在陡峭路段的金属辅绳中回荡。我和同伴来不及合影,就在轰鸣的雷声中匆忙下撤。严冬冬在他著名的免责声明中写道:「我理解登山是一项本质上具有危险性的活动,可能导致严重受伤或死亡。」书中许多年轻的登山者就死于雪崩、踏空、严寒失温等危险,却似乎还没见到死于山顶雷击的。把金属牌子和与之相连的金属路绳放在山顶,实在是为这项危险的活动人为再增加了难度。
在从大本营徒步下撤到四姑娘山镇的路上,我听别的俱乐部的队员说,二峰上有人出事了。事发时间是8点左右,正是我登顶后的一个多小时,那时我正在下撤,或许我曾在路上与他擦身而过。后来我了解到,去世的是一位年轻的向导,据说是第一次带攀二峰,没想到遇到极端天气,死于失温。
距离如此之近的死讯让我对严冬冬的话有了更切身的体会,「我理解登山是一项本质上具有危险性的活动,可能导致严重受伤或死亡」。这也让我意识到,尽管我这个还没入门的登山小菜腿是跟着商业登山团,爬一座号称“有腿就行”的入门级雪山,但阿式登山“为自己负责”的理念适用于任何一个登山者、适用于任何一种登山方式。只有在确保自己的体能、状态、装备等足以登顶时才能继续,否则必须果断下撤,绝不能为了登顶就耗竭体力和补给,也绝不能将希望和生命寄托于团队和向导。
徒步即将抵达终点时,天气终于好转,幺妹在云层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一侧山尖。山是美的,她无端地吸引我的全部注意;山亦是危险的,她无赦地吞噬掉以轻心的生命。
最后欢送我离开的幺妹峰
从四姑娘山回家后,我继续读完了本书的第三部和第四部。这两部的故事里依旧充满了理想主义者的激情与死亡,最理性的攀登者却死于“登顶狂热”,年轻的攀登者却死于急于证明自己的执念,一贯步步为营的攀登者死于不小心丢失的装备和难以预料的雪崩……
书中,李宗利用朴素的话说:「这种后果和严重事故的背后,最受伤的还是我们的亲人,这些最爱你的人。」回家后,妈妈得知我去爬雪山的事,也对我说:「你这次已经证明自己了,以后就不要再爬了,太危险了。」我在用无比轻松的口吻安抚妈妈的同时,也不禁开始回忆登山过程中我是不是每一步都走得有把握,以及在极端天气中爬人生第一座雪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若回到冲顶的那一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一直在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和环境作评估,我也一直没有必须登顶的念头,从开始下雪那一刻就一直存着不行就下撤的想法,或许唯一会发生变化的行为就是离那个勾引天雷的铁牌子远点、再远点吧。
正如作者所说:「这是自由攀登者永远无法与自己和解的原罪:他们选择远离这个安逸的美丽世界,走上一条遍布悬崖与荆棘的道路。路上的死亡悬崖属于自己,而路边的荆棘刺伤了离他们最近的人。在他们看似坚定地寻找自由和自我的路途中,也会有这般彷徨、怯懦、犹疑的时刻。大多数成熟的自由攀登者不会回避、漠视这原罪的存在,而是清醒、痛苦地背负着它一起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