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人柳金花1

文摘   2024-06-10 09:05   北京  

柳金花在20岁以前,是巨富柳员外家的小姐。生在富人家里,是一种幸运,尤其是在缺衣少食的古代。但她锦衣玉食的命运将在这一年彻底改变。

20岁那年的冬天,她无意中看见被家里收留帮忙干活的流浪汉薛仁贵冻得直哆嗦,动了恻隐慈悲之心,便想取一件自己的棉衣扔到薛仁贵的身边。不料当晚一阵大风吹灭了灯火,柳小姐就摸黑从箱子里取了一件棉衣丢给薛仁贵。第二天早起的薛仁贵还以为是老天赐给他的,拜谢完天地后就穿在身上。

不料她丢给薛的这件棉衣极其珍贵,柳员外斥三百两银买的,只有柳金花的嫂子和柳金花一人一件。薛穿着这棉衣巧不巧被柳员外看见,柳暴跳如雷、怒气直冲。他的逻辑是:薛穿的红棉衣一定是他儿媳妇或他女儿的,但肯定不是偷的,若是偷的,肯定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穿在身上;既然薛不是偷的棉衣,那就一定是儿媳妇或者女儿与薛仁贵有染。

柳员外想象着他儿媳妇或者女儿的性欲,非常愤怒。仿佛除了女性的性欲可以理解“棉衣为什么穿在薛仁贵身上”之外,再无其他的解释。这说明了柳员外多么害怕他的女儿有性欲,他的脑子完全被“性欲”这一件事情占满了,再想不到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

很多中国女性都是在青春期开始承受父亲对她们性欲的羞辱。甚至有些时候,是父亲在想象某些事件代表着女儿的性欲(就像是柳员外想象柳金花与薛仁贵有染),并借此对女儿进行羞辱和攻击。

当代女性也依然有大量类似的遭遇。比如青春期开始关注自己外貌的女生被父亲辱骂是“鸡”,或者父亲羞辱被性骚扰的女儿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古代女性要被迫自证清白,但哪怕自证清白之后,也并不会得到道歉,只不过是不会被严惩,但依然会被羞辱。就像柳员外在看到他儿媳取出红衣之后,并不会为他之前给儿媳带来的惊吓道歉,依然要端着他家长的架子牛逼哄哄地教训道:“既然如此,你拿了进去,不必出来出丑!”注意看,出丑后是叹号。这句教训在表达媳妇拿了红衣出来是出丑(难道不是他自己要求儿媳拿出来的吗?!)。所以对于这种中国传统家长,子女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如果他觉得自己错怪了子女,他最终还是会怪罪子女让他出丑。

接着看柳员外对他的女儿有怎样的暴行:

柳小姐在楼上翻箱倒柜也找不到那一件她爹指定要查的红衣,于是明白那一夜好心扔给楼下流浪汉的衣服正是那件红衣,心中惊惶悲怆说道“祸降临身……为今之计,活不成了!可见柳小姐深知她爹一定听不进去她的解释,也不愿意相信她的解释。

她爹大怒,在厅上说如果小姐延迟下来交上红衣,就要处死小姐。姑娘吓得魂不附体,更不敢走下楼

员外对女儿不下楼来暴跳如雷,却没有任何一刻想要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陷在他个人对这件事情的臆断里,认为女儿与下人有染。这也说明他对自己的女儿毫无理解和信任。他妻子劝他不要性急,他连妻子一起骂:“老不贤!……有其母必生其女,败坏门坊……” 这正是典型中国父亲的作风,把养育子女(尤其是女儿)都看作是母亲的责任,子女但凡有一些让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必定将责任推到母亲身上,认为都是母亲养得不好。而女性在古代没有话语权,因此不同意也不能表达反对。

比起父亲来,柳小姐的母亲显然更爱女儿,她到柳小姐的房间里去问问是什么情况,柳小姐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求母亲救她性命。而她妈妈的反应是:“如今爹爹大发雷霆,叫作娘的也难以作主。且在楼上躲一躲!”可见古代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之低。对于如此一个荒唐的误会,妻子却连在丈夫面前解释都不敢,也完全不敢相信丈夫可以信任自己的话。

柳员外见妻子和女儿都不下楼来谢罪,气得不打一处,径直上楼去打女儿。他儿子想拦下,他骂他儿子:“呔!畜生!你敢拦阻我么?”他妻子替女儿解释,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他,劝他相信女儿。他却毫不相信,依然认定女儿和薛仁贵有私情,这件棉衣是女儿送给薛仁贵的定情物。

接下来就是柳员外弑女的付诸行动。他说:“小小年纪,干这无天大事,留在此也替祖上不争气!”又骂他妻子:“你这老不贤还要拦住。快闪开!”于是将他妻子推得摔了个大跟头,又直接几拳头砸在柳小姐的头上和脸上,又是用脚踹,又是甩巴掌,继续骂她“小贱人……私偷情人,败坏门坊。我不打死你这小贱人誓不姓柳!”拳头脚尖乱打,任凭女儿、妻子、儿子、儿媳哀告而不顾,一定要将女儿杀死。他骂道:“这样小贱人,容她不得,处死了倒也干净!小贱人,我也不再打你,那一把刀、一条绳、一副药(都是自杀工具),你自己认哪一件。若不肯认,我就打死你这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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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描写,体现了非常典型的中国传统爹的特点。此类爹在中国古代小说中还有很多例子,另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贾宝玉的爹——贾政。贾政认为宝玉想强奸贾母的女仆,在没有任何调查的情况下,贾政大发雷霆,下令打死他的儿子。由于担心贾母和王夫人干扰他打死宝玉,他还让下人把门锁上,并且不许下人透漏消息。

比对柳员外的弑女行为和贾政的弑子行为,一些共同特点凸显出来:

首先是爹对自己想法的坚信不移。爹们认为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对的,被他们认定是罪人的子女一定是错的。被认定的罪人自己辩解也不行,其他人为被认定的罪人解释也不行。爹六亲不认刚愎自用,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人。

其次是爹对子女性欲的臆想。柳员外想象女儿和家里收留的流浪汉有染,贾政想象儿子强奸了祖母的女仆。这是爹内心的性欲,与子女无关,但被投射到子女身上,并且被污名化。爹攻击他想象中子女的性欲,以此来摆平爹内心的性欲被压抑所带来的冲突。

再次是爹对子女的惩罚实际上是为了满足施虐的冲动。惩罚是过度严苛的,而爹在惩罚中享受着向子女施虐的快感。对子女的施虐让他们享受着权力的滋味,掌握着子女的生杀大权让爹们感觉自己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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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柳金花的悲惨命运中,她爹是她生命中第一个施虐者。虽然她爹会斥重金给她买衣服,似乎很看重她,但如果想象中的她令爹失望,爹也会毫不犹疑地杀死她。所以此前爹对她所谓的看重,也并不是爱,也许是一种对女性的物化和把玩。她爹以前把她当做一块无瑕美玉(指她的处女身份或心中没有性欲的状态)把玩,等觉得这块美玉被污染了,就立刻要把她毁掉。

柳金花的亲娘、亲哥、嫂子都极力救她,但在父权制的家庭中,他们只能动嘴,不能动手。柳金花眼看就要死在她父亲的拳脚之下,竟然是西村李员外有急事相商要见,而让她父亲停下了暴力的拳脚。真是体现了中国爹永远更在乎外人感受,而不在乎家里人的感受这一普遍特点。如果外人求见,那什么事儿都要停下来,因为不能让外人等着,不能让外人说个不好;但家里人打死也没关系,因为家里都是爹这个暴君说了算。

幸好有外人来求见,否则柳金花会因为她的善良而毙命。这是整个故事中最令我心痛的部分——一个最善良的人,却因为她的善良而被污蔑和施以酷刑。这个故事在明朝及以后广为流传,它反映了当时的民众怎样的价值观呢?女性的仁义似乎毫无意义,因为父权否认了女性仁义的意义。如果父权认定女性是肮脏的,那女性就要为了父权的误解而接受死亡的惩罚。

在她爹暂时离开的时间里,她哥出主意让乳母带她逃难,并在家里制造柳小姐投井身亡的假象骗过柳员外,这才总算放了金花一条生路。但更多的“金花们被杀掉了,别管她们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像是在印度或中东被家人执行荣誉谋杀的女人。



【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明朝小说《薛仁贵征东》(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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