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记 | 剪报纸
文摘
2024-12-16 19:30
江苏
小时候我家里订了很多份报纸,少则两三份,多则四五份。除了每天的晚报之外,还有关于文摘文选的、专题时事的、生命健康的。每年的报纸积累下来,能堆成小山一样的高高一摞。我的外公外婆都很喜欢看报纸,晚上吃完晚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坐在卧室的台灯下把报纸摊开来,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看。那时的报纸版面很大,每一页都至少有A3纸大小,字又很小,密密麻麻地印在纸张上。报上的文章经过排版,都是这边一块,那边一块,常被戏称为“豆腐干”。我的外公看报纸的时候,总是边看边发表议论,一会儿惊呼“乖乖,不得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哎哟,那么好了”。黑边的老花镜上面,两条浓浓的白眉毛像蚕蛹一样地蹙起来,比看电影还要投入。有时候看到一半,被催促去洗漱,就把报纸对折了,拿着茶杯去到客厅里,边洗脚边看,手里的报纸不时地发出哗啦啦的翻页的声音,一直要看到洗脚水从滚烫变得半温了,才算是告一段落。于是摘下眼镜,抿几口保温杯里的水,才心满意足地收拾完毕,上床去睡觉了。我的外婆则喜欢给我剪报纸。其实最早是把报纸上的文章抄在一个本子上,拿给我看。外婆的字很好看,端庄清秀,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抄下来的字与行的间隔也适中,因此我读起来感觉很舒服。后来可能是因为抄不动了,就拿剪刀把文章剪下来,夹在笔记本里,等累积到了一定的篇目,再一起拿给我看。我印象比较深的文章,一篇叫做《文章不厌千番改》,一篇叫做《宽容的力量》。外婆剪文章的时候,拿一把黑色的铁制小剪刀在手里,先确定一版报纸上需要的文章的数目,以及反面的内容情况,再从栏目与栏目的间隙处慢慢地剪过去,把想要的文章四四方方地剪下来。即便是不想要的文章,也不会拦腰把人家截断,而是重新规整好了,存放起来。文字和纸张在她眼里好像是一种神圣的存在,是决不允许浪费和糟蹋的。当然,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可能是连剪刀用起来都有点吃力了,有几次我到她家去,闲谈片刻,她就拿出报纸来,把她觉得好的文章指给我看。这个时候我才会注意到她的布满褶皱的褐色的手,因为常年的辛苦劳作,关节已经几乎无法伸直了,就像婴儿的手指一样总是微微地弯着。她用指尖在报纸上轻轻地划过去,边划边念,声音时急时缓,语调柔和,就好像小时候给我讲故事。隔着老花镜,我看到她的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这种光彩让人感到平静,也让人感到快乐。在今天看来,每个人的人生趣味是大不相同的,能够让阅读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乐趣,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幸事。这首先是得益于我的老妈的严格要求,其次也得益于外婆为我这样孜孜不倦地抄文章、剪文章、读文章的耳濡目染。不知道外婆是否还记得,她那些年给我抄写和裁剪文章的笔记本此刻正躺在我写字台的抽屉里,里面的每篇文章都像是我的精神之树上的一片片健壮而饱满的叶子,在无限的时间和回忆里萌芽、生长、常绿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