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柜里有一张借书证,是中学时代留下来的。除了姓名班级之外,还填了当时借阅的书名以及借期、还期。现在的图书馆大都采用电子借阅,这样的借书证应该不再有了。
我的学生时代到过大大小小各类图书馆,但印象最深的还中学里的这一座。馆的东面是一片池塘,名叫“泮池”,即“古代学宫前的水池”之意。春夏秋冬里,池上的景色变化万千,各不相同。馆的南边是学校的礼堂,元旦新年,堂前会挂起红红的横幅灯笼,以示喜庆。堂前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教室。图书馆就掩映在芳草与树荫之中,看上去朴实而敦厚,古色古香,好像是与周围悠悠的时间融为一体的。门前写着一副对联:“立定脚跟做事,放开眼孔读书”,落款是“吕叔湘”。我觉得这一副字写得很好,不仅笔迹刚劲有力,立意也很深,区区十二个字几乎可以作为读书人的立身之本。
图书馆分上下两层,图书的借阅、报刊的阅览都在第一层,第二层则是多媒体教室和几间办公室。其中,一楼的借阅室是整座图书馆最重要的部分。借阅室有差不多五十平米,入口是一个宽宽的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台查书用的电脑。借阅室的门很窄,只能由一人通过,进去之后,里面先是一个放报刊的书柜,后面则是四排落地书架,在地面上拔地而起,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移动这些书架摇动一侧的圆盘,书架就缓缓地分开或者合拢。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是按照学科摆放的,每一本都有唯一的索引号。
我刚进学校,就被班主任任命为班里的图书管理员。所做的工作,除了登记书本的借出归还之外,还要把还来的书按照索引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再帮忙打扫一下借阅室里的卫生。对于这项工作,我自我感觉做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有机会和这么多书本接触,摸摸不同质地的书皮、翻翻有意思的书名下的文字,看看自己整理得非常整齐的一排排的书本,心里就好像被熨烫过一样舒服。我的工作时间是每隔一周的周三下午和周五中午。而如果忙完了以上的这些工作,余下的时间就可以自己看书了——这大概是图书管理员的福利。中学的图书馆和大学里面毕竟不同,大家都在忙课堂上老师布置的作业和内容,看课外书,或者说是“闲书”的人到底是少的。因此图书馆里还是安静的时间居多。我当然也必须以课堂上的学校内容为主,但是看“闲书”的愿望却要比班里的其他同学高很多。
我记得许多个下午,自己在借阅室里靠着窗台,看一套《西方戏剧作品选》,书很厚,纸面上是老式的铅字,纸张也早已经泛黄了,散发着一种幽幽的油墨香。那一套书有四册,收录的剧作家有莎士比亚、莫里哀、拉辛和高乃依等等。我印象里是到最后毕业才勉强看完。而我第一次读到《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在这部书里——当时的网络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整本翻译的外国文学书在书店里是很难买到的。我至今记得看书的时候,阳光直直地从窗前洒进来,安静地落在这些书页上,书页的边缘和翻动的手指摩擦着轻微的声音,好像一种跨越时空的低低的语言,在极其严肃而又满怀期待地表达着什么。世界的另一种图景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那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立体的、更高维度的图景。故事里美好的少年少女、家族的矛盾、剑与火焰、毒药和匕首以及最终悲剧的结尾都有力地透过书页,带给我强烈而清晰的文字的美与力量。
当然,我最终并没有如当时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一名剧作家。毕业之后,有一次回学校参观,我最想去的还是这间阅览室,但时过境迁,图书馆的角角落落几乎都被完全翻新了,桌椅摆设都透露出不可逆转的现代风格,就好像一个突然大改妆容的女子,几乎让人认不出来。这大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没有再进到那间阅览室里,也不知道曾经看过的那些书现在是否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时间的流逝带给人的怅然和满足几乎可以是一对同义词。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说,如果世界上有天堂,我希望那就是图书馆的样子。看着手里的这张借书证,回忆着当年在图书馆中的历历在目的情景,我觉得这句话很真实,也很贴切。我很赞同他的话。
文/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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