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旧事】徐国胜|我的越老师

为天下中师生立传 

为天下中师生立言

第137期

本期导读

【杏坛旧事】

徐国胜|我的越老师

【通知公告】

投稿须知

一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佳林小学才有越老师呢，还是因为有了越老师才有佳林小学？总之，一提起佳林小学，很多人自然就想到越祖明老师。

越老师是隔壁村寨的，他十几岁就来佳林小学当民办老师。好多人家，三代人都是他的学生。佳林小学从开办到撤销，越老师除了去林卡中心小学当过一段时间的校长外，一直在佳林小学当老师。

我还没有上学就认得越老师。因为每年开学，他就会来村里动员孩子读书，村里的老老少少，没有不认识他的。

七岁那年，我患了小儿麻痹症。从贵阳住院回来的那一天，在火车上恰好遇到了越老师。听父亲和他的交谈，知道他是去贵阳买课本回来。下车的时候，天快要黑了，离家还有二十多里。越老师挑着两小捆书，父亲背着我，结伴而行。走到半路，越老师看见父亲很累，就把我背上，让父亲去挑书。我蜷缩在越老师的背上，大气也不敢出。从此，越老师在我的心里便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那时还小，以为“越老师”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和“补锅匠”“杀猪匠”“卖货郎”一样，是一种职业。父母问我长大以后要干什么，我的回答是“要当越老师”。父母说，要当“越老师”，就要懂礼数、爱干净、有文化，将来才能像“越老师”一样，干教书这样的轻巧活。有一次，表哥来家做客，我问他：“你们那里有几个越老师？”表哥说，他们那里没有越老师，只有张老师和刘老师。

我8岁那年，过完年，越老师照例来寨上通知开学。过了正月十五，我便和弟弟一起，各自揣着一块二毛钱，去佳林小学报名读书。那时入学好像很随意，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想上几年级就上几年级，也不管年龄大小。我们报的是一年级。

学校共有两个“越老师”，除了我认识的那个，还有另外一个。两天以后才发现，另外一个不叫“越老师”，叫陈老师。回家以后，把这件事讲给家人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父母边笑边骂我是“憨包老三”（傻瓜），姐姐还把这个笑话传给伙伴们。此后才弄明白，“老师”和“越老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那间屋，那棵树，那个人

二

学校办在佳林寨的越家祠堂里。

那是一个四合院，正房是三间大殿，两边是厢房，学校就用右边的两间厢房做教室。院子里有两棵大桂花树，有一棵至今仍然枝繁叶茂。教室里坑坑洼洼，课椅板凳高低长短不一。黑板放在木架上，斑斑点点。因为没有办公室，课间休息时，越老师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堆上看同学们做游戏。那时候，学校连皮球都没有一个，我们只好发挥农村孩子所特有的创意，自寻其乐。男孩子们爱玩一种游戏，叫“打独脚鸡”，双手抱起左脚，挂在右膝盖上，单脚跳起来，用左膝盖去攻击对方，双脚落地者为输；另一种游戏叫“抬死马腰”，双方弯腰抱紧对方的腰，随着一声号令，拼命把对方提起来，双脚悬空者为输。至于女孩子，要么跳绳，要么踢毽子，要么用粉笔头画一个棋盘，坐在地上走“和尚棋”。下雨天，越老师怕大家在地上滑倒，就抬一条板凳，坐在过道上拦住学生。

全校共有四个年级，60来个学生。一、四年级在一间教室，二、三年级在一间教室。越老师教的是一、四年级。他给一年级上课的时候，四年级学生就自己学习；他给四年级上课的时候，一年级学生就自己写作业。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相互影响是免不了的。我们一边做作业，一边听四年级的课，竟然也学到了四年级的一些东西，甚至能跟着他们一起背诵课文。四年级的学生学打算盘，我们东看西看，居然也学得了一些。等到读四年级的时候，我一个星期就会打“三盘清”和“七盘清”了。

我们只有语文课和算术课，偶尔也上一点军体课和唱歌课（那时不叫体育课和音乐课），四个年级一起上。唱歌课最有意思了，越老师教的都是当时流行的红色歌曲和样板戏选段。那时每上一节课都要先唱一首歌，下课时也要唱一首歌，每天排队放学也都要唱歌。

教室外边的院子是用石头铺就的，生产队经常在那里打油菜、麦子。噼噼啪啪的敲打声与教室里的读书声相应和，有时还要加上孩子的哭闹声、妇女们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吵得实在无法上课了，就临时改为唱歌或者写作业。

那年，我们小学毕业，老师风华正茂

三

升入二年级的时候，那个外地的陈老师不来了。四个年级挤在一个教室里，由越老师一个人教。就这样，一所学校，一个教室，一个老师，四个年级，六七十个学生，越老师就这样一直坚持着。

在同一个教室听不同年级的课，其实蛮有意思的。只是有点像《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武功”学杂了，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读的是几年级。有一次，越老师教读四年级的第26课《工农兵的话》，有几个学生读不通，越老师一气之下说：“我叫二年级的国胜来教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也居然站起来带他们几个读课文。此外，还不时被越老师叫上黑板为他们做算术题。

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因四、五年级的学生全部到林卡中心学校就读，我们就变成了“老大哥”，越老师就让我们辅导一、二年级学生。

那一年，我从越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可不少。有一次，越老师把我的语文书拿去翻了翻，用红钢笔在我的书上勾勾画画，告诉我，要学会在课本上做标注。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不动笔墨不读书”的道理，这种学习方法让我一直受益。

那些年的冬天特别长，也特别冷，雨雪天气很多。教室四面透风，屋顶漏雨。而我们大多数人没有袜子和棉衣，坐在教室里冻得瑟瑟发抖。很多同学将废旧的搪瓷盆子或铝盆子做成火盆，提到教室里，弄得满教室都是烟雾，有时连黑板都看不清了。有的学生条件好，提着一个竹烘笼，烧着杠炭，不煪眼睛。下课时，学生在院子里呼啦呼啦甩火盆，形成一道特别的风景。我家里用的是木盆，做不成火盆，更没有烘笼可提。冻得难受时，就用脚趾在鞋底来回摩擦，悄悄做伸缩运动，下课时就到外面跑跑跳跳，好不容易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一天，越老师来到我家。他对我父亲说，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将来干不了庄稼活，读书却有些天赋。让他少干点活，多读点书。越老师的话，就像一道圣旨，改变了我的命运。从此以后，我仿佛变成了家里的“小少爷”，无论家里怎样忙，父母和大姐都不再让我干活。但只要我不好好用功，就会有几双严厉的眼睛盯着我。多少年后，当我拿到大专录取通知书时，想起越老师的这次家访，不禁泪流满面。

有时候，父亲会让我带一张纸条给越老师。越老师收到纸条，又写了回条，让我带回来。我拿着纸条，就像拿着一封“鸡毛信”。有时候，好奇心驱使着我，真想打开看一看。可是这些纸条折叠得很特别，打开了，就很难折回去了。更主要的是，越老师教导过我们，偷看别人的信件是不礼貌的，我可不能这样做。其实，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些信，就是关于一个农村少年成长的记录。越老师信的内容，早就写在父亲的脸上了：每当父亲一脸严肃，我就知道我的学习退步了；每当父亲满面喜悦，我就知道越老师又在表扬我了。

父亲的督促，越老师的关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和信心。整个小学阶段，我的学习一直保持全班第一。

老师年轻时舍不得照相，如今年近八旬，依然帅哥模样

四

刚读完三年级，佳林小学从“初小”升格为“完小”，我们继续在这里上四年级。听大人们讲，佳林小学的升格，越老师功劳最大。一是因为越老师的课上得好，教学质量超过了其他学校；二是越老师苦口婆心作通了越氏家族的工作，把整个越家祠堂全部腾出来办学。

开学那天，出现很多陌生的面孔。附近甘河小学四年级学生整体合并了过来，还有部分转学过来的，有部分辍学后回来的。全校四个年级，各自一间教室。五个老师，两名公办，两名代课，唯独越老师是民办老师。

习惯了几个年级挤在一起上课，现在一个年级一个教室，反而不太适应了。班上的同学都比我大，有的甚至已经十六七岁了，见多识广。特别是有几个留级生，基础好。我的“学霸”地位受到了挑战，变得有些灰心，课堂上的反应也不那么灵光了。

对于我的变化，越老师看在眼里，便“怂恿”我们比学赶超。一次，他在课堂上说：“小国胜是我们的‘学习王子’呢，看有没有谁超过他。”他这么一说，那些新同学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私下里，越老师又对我说：“他们比你厉害，你要更加努力，超过他们！”此后，我克服压力，刻苦用功，不出一个月就追赶上了他们。

遗憾的是，很多同学由于年龄比较大，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因而有的只上完四年级就辍学了。读到五年级的时候，全班只有十多个人。

两年后，我们小学毕业了。一天上午，越老师领着一个照相师傅来到学校给我们照毕业合影。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至今仍然十分珍惜。毕业以后，我们告别了越老师，告别了校园里的那棵桂花树，走出家乡，走向人生的星辰大海。

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教育的本质，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作为佳林完小的首届毕业生，作为越老师的弟子，在我的心里，越老师就是校园里的那棵参天的桂花树，为我们遮风挡雨，对我们精心呵护。

1982年，安顺师专毕业后，我追随着越老师的脚步，在家乡的中学任教，直到退休。写到这里，突然想起那首《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支粉笔，

画出的是彩虹，

洒下的是泪滴。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个讲台，

举起的是别人，

奉献的是自己。

……

2023年5月于广东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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