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分享一篇外刊文章,是因为我对以下两件事怀有巨大的兴奋与好奇:1.本次诺贝尔物理和化学奖都颁发给了AI相关的科学家或企业家,文字几乎成了人类“最后的堡垒”。AI之外,由于视频泛化,使人们深度写作与阅读能力的大幅减退。甚至连那些精英大学的学生,现在都无法完成一首十四行诗的阅读而不分心,青少年受到各种智能设备的诱惑,使得专注力与理解力已日渐成为稀缺物。然而,这次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引起的巨大轰动,又让我突然冒出了一点希望。我在想,当整个世界都“视频疲劳”的时候,也许你能用一个句子、一篇文章来表达某事,还是会有人围拢来看的。
人们聚集在首尔教保文库购买韩江的诺贝尔获奖小说。图片来源:Sanghwan Jung/REX/Shutterstock
以前,在媒体工作的时候,我就被反复告知、也确实看到:媒介的现在与未来都是视频。音频时而流行,时而失宠。文字呢,已成为恐龙。
文字还有机会胜过视频吗?
科技博客Daring Fireball和播客The Talk Show的主持人约翰•格鲁伯(John Gruber)最近谈到了他注意到的一种新现象——“视频疲劳”。
而前天在上课时,船长也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你收到一段有价值的视频或音频时,你的第一反应是把它转化成文字,无论你是直接逐字打出来,还是用AI工具转化,人们显然仍然认为,文字是更容易保存、修改、传播和记忆的媒介,而不是相反,且文字更轻量(想想一段5分钟的音视频文件是多个G)。
当然,文本并不总是答案,但文字会更清晰。如果你能用一两句话表达你的观点,你就会战胜那些算法激励的、臃肿的、10分钟的YouTube视频,或者那些只为了让你点击下一个30秒的视频而存在的、让你愤怒的30秒视频。
总之,有用,文字可以获胜。
2.另一个好奇。就是《纽约时报》这篇文章所要传达的一个核心主题:虽然韩江的胜利被视为她母国文化成就的顶峰,但她的作品实则代表了对这片土地文化的一种反叛。韩国总统尹锡烈周四祝贺韩江,称这是韩国文学史上的“一项丰功伟绩”。尹在其Facebook页面上写道:“您将我们现代史上的伤痛转化为伟大的文学作品。您提升了韩国文学的价值,我向您致以最深切的敬意。”这对于现在大部分年轻的中国人来说,这是超出认知的一个现象。它是一种撕裂,还是一种变态?有趣的是,中国也有可以对比的例子。以中国的电影和最知名的导演张艺谋为例。他在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作品多带有强烈的历史、人文反思以及对传统社会的批判。如《红高粱》(1987)、《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秋菊打官司》(1992)、《活着》(1994)。这时期的作品多聚焦中国传统社会的家庭结构、封建制度、女性地位和个体在社会变革中的挣扎,背景往往设定在历史或农村。
主题基本上具有强烈的压迫感、宿命论,以及个体与社会、家庭权力的冲突。通过视觉符号和色彩,特别是红色的运用,展现中国文化中的权力和控制。近十年,张艺谋的作品逐渐向商业化、视觉特效以及民族英雄主义倾斜。包括《金陵十三钗》(2011)、《长城》(2016)、《影》(2018)、《满江红》(2023)。这时期的张艺谋更多关注大历史背景下的民族情感和集体英雄主义,同时作品加入了更多动作、战争和史诗式叙事,甚至涉及古装武侠、历史战争等商业化题材,强调民族自豪感、个人牺牲与集体命运,以及对历史或神话的再解构。但是,最受世界欢迎的中国电影,仍是张艺谋早期那些更注重个体命运、个人与社会的冲突、对传统文化和社会压迫的批判的作品;近十年体现集体命运和国家崛起、呈现中国文化的壮丽和国家英雄主义的作品,是绝无可能让他获得此前的世界级地位的。我们是否可以说,“伟大的作品”具备普遍的人类情感、真实的反思、打破文化隔阂、有道德深度和艺术创新,因而受到国际好评。而正面宣扬的作品则可能缺乏足够批判性和全球共鸣,难以在国际市场上取得同样的成功。韩江在《少年来了》中触及光zhou事件——一场1980年韩国政府对抗议者的镇压,这样的题材在韩国已经成为公开讨论的对象,反映了民诸化后的社会记忆修复进程。她的作品尽管有反叛性,但它们主要聚焦于个体的心理创伤和存在主义的危机,而不是直接的政治批判。她的批判更多是通过文学隐喻和个人化的叙述展现的。下面是我翻译的这篇《纽约时报》10月11日的报道。
2016年拍摄的韩江,她既是首位韩国人,也是首位亚洲女性问鼎诺贝尔文学奖。摄影:Jean Chung/纽约时报10月10日(周四),韩江摘得本届诺贝尔文学桂冠,这无疑是对韩国文化软实力巨大影响力的又一次印证。在这个全球最负盛名的文学奖项123年的历史长河中,韩江是首位韩国获奖者,也是首位亚洲女性获奖者。她的成就紧随奉俊昊2020年凭《寄生虫》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之后,以及诸如Netflix的《鱿鱼游戏》这样的电视剧和BTS、Blackpink等K-pop组合在全球掀起的热潮。韩江在国际上最为人知的作品是《素食者》,她的获奖恰逢其时。近年来,韩国的女性小说家和诗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特别是在翻译领域,她们的作品如潮水般涌入国际读者的视野。然而,尽管她的胜利被广泛视为韩国文化成就的巅峰,但韩江和这些女性作家所代表的,其实是对韩国文化的一种反叛。因为在这片土地上,父权制的根基依然深厚,厌女情绪也常常暗流涌动。自2008年更名以来,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的十位掌门人中,仅有一位是女性。在韩江摘得桂冠之前,韩国文坛以男性为主导的评论界长期推崇诗人高银(Ko Un)为该国最有望、最当之无愧的诺贝尔奖候选人。在有关他性骚扰的指控浮出水面之前,每当诺贝尔奖宣布在即,当地记者们总会蜂拥而至,守候在他家门前。韩江在国际舞台上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素食者》。图片来源:Jonathan Nackstrand/法新社对韩江和韩国其他女性作家而言,写作"是一种异议,一种抵抗的形式",作家Bora Chung如是说。她的短篇小说集《被诅咒的兔子》于2022年以英文面世。Chung的书是韩江去年在《纽约时报》上力荐的几本女性作家作品之一。(和邻国中国一样,)韩国对获得奥运金牌和诺贝尔奖等国际荣誉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直到周四,韩国仅有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前总统金大中,他因在军事统治下为民主而战以及为促进和解与和平所作的不懈努力,于2000年摘得诺贝尔桂冠。金大中的诺贝尔奖和如今韩江的殊荣,都与韩国跌宕起伏的现代史紧密相连。这段历史以朝鲜半岛的分裂、战火纷飞、军事dictatorship以及漫长而常常血腥的民主和劳工权利斗争为标志。2000年,韩国总统金大中从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Gunnar Berge手中接过诺贝尔奖。图片来源:Pool photo by Lise Aserud在韩国本土,韩江最为人知的是《少年来了》,这部小说讲述了1980年光zhou民主活动人士遭屠杀的惨痛往事。据反对党议员Kang Yu-jung透露,在2013年至2017年弹劾期间担任韩国保守派总统的朴槿惠政府,将韩江列入了一份"黑名单"。这份名单囊括了被视为"不友好"的作家、艺术家和导演,他们被禁止参与政府控制的支持项目。这份名单从未公之于众,但韩江之所以被列入黑名单,是因为《少年来了》中记录的残酷镇压是由过去的保守dictatorship政权所为,韩江如是说。韩江2021年的小说《我们不曾离别》,讨论了另一起平民屠杀事件,许多韩国保守派不愿在公共场合讨论这个话题。韩江被誉为“韩国的卡夫卡”。她笔下的蜕变不是巨大的昆虫,而是植被。《植物妻子》这篇短篇小说构想了一位妻子变成了一株(枯萎的)家居植物。获奖小说《素食者》描写了一位女性被她想要长出根系,变成树的欲望吞噬的故事。韩江曾说,她在写作中的灵感源自韩国历史上"人类暴力"引发的种种问题。她提到,她对肉类消费的"罪恶感"——这是《素食者》的一个核心元素——与她家乡光州的大屠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韩国光zhou的望月公墓,静静地纪念着献出生命的人们。摄影:Youngrae Kim/纽约时报谈及她创作《少年来了》的过程,韩江说:"我在写这本书时最常有的感觉是痛苦,一种压倒性的痛苦。我写这本小说时几乎每天都泪流不止。"周五,在谈到更广泛的暴力问题时,韩江84岁的小说家父亲韩承元告诉韩国记者,他的女儿决定不举行新闻发布会讨论诺贝尔奖。据报道,韩承元在韩国西南部会见记者时说:"她告诉我,在乌克兰和中东战火纷飞、每天都有生命逝去的时候,她不愿意庆祝。"虽然韩江的作品承载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但它也可以被视为女性主义的一种表达。在《素食者》中,女主人公拒绝食用肉类的决定,可以被解读为对父权制系统的一种无声抗议。在韩国,女性在政治、商业世界和新闻媒体中仍面临着种种歧视,而文学成为了她们表达力量的一个重要出口。"这是少数几个可以摆脱性别桎梏的空间之一,"住在首尔的小说家Krys Lee说,"在这里,你可以书写所有年龄、所有性别的故事。"其他女性作家表示,她们并不惊讶现在代表韩国文学力量在全球舞台上绽放光芒的是一位女性。"即使在文学被男性主导的时代,最强有力的声音也常常来自最受压迫的群体,"《韩国酷的诞生:一个国家如何通过流行文化征服世界》的作者Euny Hong说。Hong进一步解释道:"处于困境或边缘化的群体必须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声音,否则他们就不会被听到。这一点在文学中一直有所体现。"小说家Lee说,近年来,随着专业女性阶层的崛起,女性读者在韩国文学市场上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国际上和韩国国内反对性骚扰和性侵犯的运动风起云涌,也激发了人们对女性声音的渴望。Lee认为,韩江"来自在父权制系统下成长的那一代女性,同时也来自一个有着现代暴力史的国家。我认为她的作品恰恰反映了这一点。"许多被翻译成英语的女性作品——包括一些比纯文学更倾向于商业的作品——都触及了通常被认为是女性典型主题的话题,如母亲身份或身体形象。这些主题反映了许多美国和英国读者的兴趣所在。在国际上引起广泛共鸣的韩国小说中,有赵南柱的《82年生的金智英》,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位年轻的全职妈妈遭受精神崩溃的故事;还有申京淑的《请照顾我妈妈》,讲述了一位默默牺牲的母亲失踪后的故事。后者在2011年摘得了亚洲文学奖的桂冠。尽管如此,读者似乎渴望的不仅仅是直白的女性主义题材。"我们都对看到不同类型的故事感到兴奋,这也反映在正在被创作和翻译的各种文学流派中,"Chi-Young Kim说。她将许多韩国小说翻译成英语,包括《请照顾我妈妈》。韩江说,她从韩国历史上"人类暴力"引发的问题中汲取创作灵感。图片来源:Jung Yeon-Je/法新社Kim回忆道:"30年前,被翻译成英语的作品大多是高度文学化的。而现在,你会看到科幻、奇幻和回忆录等各种体裁的作品被翻译过来。"她说,最大的制约因素是翻译人才的数量。近年来,韩国政府对学校文化艺术教育的资金支持一直在减少。Kim呼吁道:"我们需要更多的翻译人才,才能将韩国文学的多样性和惊人的广度带入英语和其他语言的世界。"韩国文学界和其海外侨民希望,韩江的诺贝尔奖能够像电影和电视剧那样,为韩国文学吸引更多关注。就像这些年来韩国影视作品在全球范围内掀起的热潮一样。Hong说:"首先是因为韩国电影,人们认识到韩国人是天生的讲故事高手。"Hong进一步阐述,韩江的这个奖项"将为人们带来对韩国高雅文化的全新认识。因为长期以来,这个国家以生产流行文化而闻名。但它不仅仅是一个流行文化的国度,它更是一个思想的国度。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启示:哦,原来韩国不仅仅制作电影和组建乐队,他们还拥有令人惊叹的文学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