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雪
在身居岭南的朋友心目中,北京就是中国的北方,北方的冬季下雪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每每在冬季出差岭南,被朋友问到最多的就是“北京下雪了吗?
北京的冬天多雪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进入新世纪后,在冬季的北京,降雪的日子却开始一年比一年减少,甚至还出现过整个冬季都没有降雪(水)的记录。对于如今居住在北京的人们来说,下雪已经成为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上周五(11月20日),刚刚从温暖如春的岭南回到北京就听到北京交通台播出的“北京将有一场小到中雪”的消息。听闻这个消息,心里顿时有了一种爽爽的感觉。在我的印象中,自2009年11月1日京城曾经降下大雪后,迄今为止,在十一月还未曾降下瑞雪。因此,对电台播出的这则消息我持将信将疑的态度。晚饭后到小区中的湖边散步,看着阴郁的天空,似乎还没有降雪的意思,但心中依然存留着一份期待。回家后躲进书房继续读迟子建的长篇小说——《越过云层的晴朗》。可能是心有所期的缘故,我几次合上书页,走到书房窗前向外望去。空旷的院落中除了飘零的树叶,只有不远处昏黄的路灯投过来的影子。当我终于失望地回到书桌前时,内心似乎已经不能安静下来,只好随意地走到书架前,信手抽出一本过去读过的贴着标签的书籍。这是一本旧体诗集。我信手翻开书页,想从诗中感受一下古人对待初雪的态度和心情。 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古人也是偏爱初雪的。他们借“初雪”或抒情,或抒志,或讽喻。无论是大诗人杜甫,亦或大文人苏轼都曾留有关于“初雪”的佳作。在描写“初雪”的诗人中,我对清人陈忠平的诗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其中一首《冬至夜有感值初雪》就别有一番味道:“循环恒有度,阴极复生阳。新雪玲珑白,寒枝落寞黄。吾怀似流水,天道自汪洋。莫为蹉跎恨,今宵梦最长。”以前,当我初读这首诗时,似乎觉得并没有特别之处,当我昨晚再读此诗时又被该诗的名字吸引——《冬至夜有感值初雪》。也就是说,作者在冬至的夜晚,情感或思想受到某种触动,又恰逢初雪降临,于是,诗人有感而发写就此诗。我检索了一下作者的简历:陈忠平,1809年出生(卒年不详),贵州人,道光十一年(1831年)举人,曾历任沧州知府,赵州知府。著有《依隐斋识扩》十二卷。 诗人22岁时中举人,从他为官经历看,他从政的生涯正是清王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大清朝经过两次鸦片战争后,迅速走向衰亡。诗人的人生轨迹恰恰处于这个阶段。尽管我对他写作此诗的背景并不知晓,但在历史的大背景下,作者写作该诗时的复杂心情可从诗中略见一斑。特别是最后两句:“莫为蹉跎恨,今宵梦最长。”更让我觉得诗人在初雪降临写下该诗时的复杂心情。 夜深了,合上书本,走到卧室中,我拨开窗帘再一次向窗外望去,窗外的景物似乎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变化。终于,我在期待中进入梦乡。 清晨,我是在一声惊喜声中睁开双眼的。卧室里的光线依然很暗,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的几缕光线似乎是暗灰色的,没有一丝明亮的痕迹。我懒懒地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前,随手将窗帘打开窄窄的一条缝,睡眼惺忪地向外望去,顿时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了。在灰灰的天幕下,一串串粉状的白雪正从天际间落下,落在地面上的雪还未来得及和土地拥抱就迅速融化,湿漉漉的雪水已经洇湿了地面。院中栽种的两棵红果树上几乎没有一片树叶,只有一串串圆圆的红果仍然挂在树枝上。雪水浸湿了枝条和果子,被浸湿的红果呈现出深红的颜色,雪水从红果的额头不断跌落……;而落在深绿颜色竹叶上的雪花已经将原先挺立的竹子压弯了腰,被压身子的枝叶在后续落雪的击打下,不断摇晃着,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一阵“簌簌”的响声传来,原来,竹丛终于不堪落雪的重负,猛然弯下腰来,身上的积雪一下子倾倒在地上,在地面上形成了几簇小小的雪堆。 看到这样的雪景,我迅速洗漱完毕,到餐厅里简单地吃了早餐后,又冲泡了一杯咖啡,坐在高脚凳上透过身旁的落地窗静静地观赏着窗外的世界。 雪似乎比刚才下得大了一些,根据我的经验,已经属于中雪的级别。但是,这场降雪似乎没有形成任何形式上的雪花,也没有飘舞的感觉,而像鲁迅笔下的江南雪一样“如粉、如沙”。这场“如粉、如沙”的初雪是以一串串的方式直落地面,然后迅速融化,形成一道道像蚯蚓似的溪流从青砖地面上蜿蜒而去,流向院角的出水口。 院中的杏树上原本还残留着一些叶片,此时,一些叶片已经随雪落下;残留的叶片在树枝上摇曳着,那些摇曳的叶片被雪洗出了纹理,也洗出了金黄的颜色,煞是好看。 看着窗外的雪景,我又想起了昨晚读的有关“初雪”的诗。今日的“初雪”似乎没有呈现“新雪玲珑白”,而“寒枝落寞黄”则是对院中的杏树最贴切的注释。 相比较,我更喜欢诗人的最后四句:“吾怀似流水,天道自汪洋。莫为蹉跎恨,今宵梦最长。”只是我尚不能完全理解诗人的“天道”究竟指的是什么,而最后两句则让我读后有遇见知音的感觉,至于最后一句“今宵梦最长”是诗人的慨叹,还是另有深意,我则只能猜想。而昨晚的我似乎也是在这两句诗的启发下进入梦乡的。 窗外的雪依旧在寂寞地下着,天空也依然是灰蒙蒙的。我似乎有一种冲动游走在胸腔中,终于,就对自己说,到外面走走吧! 雪,自由地下着;我,在雪中自由地走着。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发间,落在额际,落在眼睛里,落在脸颊上,凉凉的,酥酥的,软软的,润润的……这交错在一起的感觉让我记住了二〇二〇年冬天的初雪。
我清晰地记得,诗人陈忠平还写过一首名为《初雪》的诗:“吹破云心散九州,飞花一瞬白人头。大同世界怜胡雁,小困书生笑楚囚。为报清怀须耐冷,暂抛公事不言忧。见闻南岭梅争发,收拾诗囊趁早游。”比较起来,我更喜欢这首《初雪》,特别喜欢“大同世界怜胡雁,小困书生笑楚囚。”诗中透出的人生境界让我对诗人有了一种莫名的钦佩。或许,人生就应该拥有“为报清怀须耐冷,暂抛公事不言忧”的态度,还应该有“见闻南岭梅争发,收拾诗囊趁早游”的诗人情怀和人生境界。只是我刚刚从岭南回来,时节尚早,腊梅还未争发,准备诗囊还有足够的时间!